老張被嚇了一個哆嗦。
本來他是想委婉地給路小石透些風聲,讓他有離開京城的心理準備,更是來叮囑他,一定要比以前更注重自己的安危。
但看著路小石那雙本該像冬夜星辰般明亮清澈的眼睛,竟是淚光瑩瑩,他想好的說辭便一句也說不出來,就一個勁兒地點頭,道:“嗯,做紈褲!咱可勁兒地做!”
“換房間!”
路小石喘著粗氣,大聲道:“我要換三樓那個有石臺的房間,馬上換!”
“換!馬上換!”
老張嘴里應著,腳下卻是半步都沒動。
“那你去啊……”
路小石吼了半句,才察覺門外有腳步聲響起,且絕對不像是路過的客人或店家小二,頓時警惕像只兔子,一躍便到了門口。
“自己人!”
老張穩(wěn)了穩(wěn)心神,強笑道:“他們?nèi)Q房間了,咱也收拾一下?!?p> 路小石點點頭,又突然像被螃蟹夾住了屁股似的叫了起來:“哪個紈褲穿布衫???叫他們買幾件衣衫,一定要買貴的,顏色還要光鮮!”
老張不停地應著,著手收拾——其實真沒啥收拾的,就幾件舊衣衫而已,打了個包裹便了事。
二人不過幾句話功夫,便聽到外面響起幾道極有節(jié)奏的聲音,這些聲音不算太大,但很清晰,而雖然清晰,卻又說不出來到底是什么聲音。
老張笑瞇瞇地拉著路小石上了樓。
跨進當初連胖子說是將就的房間后,路小石滿意了,但心中更有些好奇,那些沒見過的自己人,不但辦事效率極高,手段還頗為巧妙,便沖老張說道:“人呢?請進來坐坐,喝喝茶嘛?!?p> 老張搖搖頭,道:“他們哪敢?晉王府規(guī)矩可不是唬人的……
“晉王府的人?”
路小石怔了怔,然后輕輕一巴掌落在自己臉上,暗責自己亂了心神,他和老張在京城哪里還有什么自己人?
但很快他就說服了自己,晉王府的人不代表就是奸賊,再說人家也是幫了忙,于是嚴肅說道:“你趕緊讓人家回去歇著吧,但是一定要記住,以后別讓他們來了??!”
“哎哎,這小石臺不錯!”
老張幾步跨到小石臺上,左看右看,口里嘖嘖贊嘆:“小郡王,以后你在這里活動活動,煉煉身手什么,可就方便了?!?p> “別小郡王小郡王的叫了!”
路小石沒留神到老頭的裝聾作啞,惱火道:“你不愿意叫我老路,那就還是叫小石?!?p> 老張砸吧著嘴,嘀咕道:“事情到了這一步,你再怎么不愿意,也和晉……那個家分不開了不是?不說別的,這房錢也是人家出的啊?!?p> “那我……”
路小石沒有將退房的狠話說出,轉(zhuǎn)口道:“幾個房錢他不該出嗎?我背著奸賊之子的惡名,還不能花些銀子?
“能花,能花!”
老張笑瞇瞇地湊近,吱唔道:“我不叫你小郡王可以,你也別一口一個奸賊啊,說到底,他還是你……”
“打?。 ?p> 路小石縱身一躍,重重地撲倒在楠木大床上,又翻過身來,翹起二郞腿,晃悠晃悠地說道:“花他銀子,這是我最后的底線!”
說話間,那種聲音再度響起,老張直接閃到門口,從門縫里接過一疊衣衫,果然紅綠青紫各色俱有,很是光鮮。
路小石左挑右選,最后換上一件大紅為底、青黃蠶絲繡圖鑲邊的喜慶綢衫,道:“鮮衣怒馬真紈褲,我說老張,明兒整匹馬來?!?p> 老張將路小石換下的藍布衣衫疊整齊,放在床頭,道:“除了赤烏馬,你要什么馬都行?!?p> 一番收拾后,路小石摸著光滑的綢衫,嘀咕道:“怎么還是沒有紈褲的感覺呢?”于是倒嘶著涼氣,虛起眼睛,細細想著做一個紈褲到底還需要些什么。
想了半天他終于恍然大悟,道:“老張,記得出門買把折扇啊,得像金不換手里那種?!?p> 老張頭也沒抬,道:“這可以有,扇子比馬有用。”然后半天沒聽到路小石回話,便扭頭一瞧,見路小石正低著腦袋將身子扭來扭去,鼻子眼睛已皺成了一團。
“怎么了?”
“我說老張,這身衣衫是不是小了?我怎么老感覺別扭?”
老張細細看了看,道:“很合身啊!”
“是嗎?”
路小石將信將疑,最后咬牙說道:“走吧!”
“哪去?”
“你見過哪個紈褲呆在客棧?趕緊上街溜溜?!?p> “我又不做紈褲。”
“后面不跟著幾個人,我怎么做紈褲?”
“要人?。俊?p> 老張樂了,直道:“走吧走吧?!边呎f邊就搶先出了門。
等路小石走出天賜客棧,老張身邊已站著四名男子,正是他在晉王府看到的那四名護衛(wèi)。
四名護衛(wèi)面無表情,也沒有說一句話,卻沖路小石低頭抱拳,動作整齊而迅速,顯得很有逼格。
路小石張了張嘴,到底沒有拒絕這四名自己人——用晉王府護衛(wèi)來扎扎場子,也是他另一條最后的底線。
“老張……”
他向紅照壁街南邊看了看,道:“你過來,我得說道說道?!闭f完便大步走到小巷子口,左右看了看,又順著巷北走了二十來步,確定沒有人后才站著腳。
“參見郡王殿下!”
四名護衛(wèi)竟又再次見禮,其中那名被路小石認為有些異樣的男子說道:“我等奉晉王之命,暗中保護殿下,先前人多眼雜,還請殿下恕我等不禮之罪!”
“別給我提那人!”
路小石沒好氣道:“還有啊,你們懂什么叫暗中保護嗎?就你們這幾貨剛才那番自以為是的表現(xiàn),誰都知道你們在保護我!再說了,誰稀罕你們保護?我同意了嗎?”
四名護衛(wèi)低下了頭。
老張長手作揖,沉聲說道:“請小郡王息怒!”又笑瞇瞇地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道:“這話聽著,是不是就有了你那個……紈褲的感覺?”
路小石瞪了一眼,不理會老張,側(cè)頭對四名護衛(wèi)說道:“我不需要……”他本堵氣想讓四人從哪來就回哪去,又忽地想到老頭一個人扎場子,實在單薄了些,于是改口道:“你們給站好了,一字排開?!?p> 四名護衛(wèi)腳下微動,迅速站成一排。
路小石清咳幾聲,雙手背在身后,踱起了八字官步,來到左側(cè)第一名護衛(wèi)身前。
“你叫什么名字?”
“屬下叫母勇?!?p> “現(xiàn)在開始,你叫母牛?!?p> “這……”
“不愿意?”
“不敢,多謝郡王賞名!”
路小石點點頭,踱到第二名護衛(wèi)身前。
“名字?”
“屬下叫蘭子君?!?p> “現(xiàn)在叫蘭子鬼?!?p> “郡王殿下……”
“嗯?”
“是!屬下就叫蘭子鬼!”
第三名護衛(wèi)……
“名字?”
“屬下叫秦龍?!?p> “現(xiàn)在叫秦蛇。”
“……是!”
最后一名護衛(wèi),便是路小石覺得異常的男子,見路小石晃悠晃悠地踱到了自己面前,趕緊說道:“屬下叫鞠敬神?!?p> 路小石怔道:“我問你了嗎?”
“屬下不敢勞郡王殿下相問。”
“我……”
路小石悻悻道:“這倒省事兒了!”
他仰著脖子轉(zhuǎn)過身子,看著四名護衛(wèi),道:“從今兒開始,你們就是牛鬼蛇神,可得記住自己的名字,否則……我打斷你們的狗腿!”
四名護衛(wèi)齊聲應下。
路小石非常滿意最后一句話,但又似乎還缺點什么,于是虛著眼想了半晌,終于悟得大道,于是正色道:“還有條規(guī)矩,以后別郡王郡王的叫,得叫我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