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隊列行了整整三天后,不僅是最后一輛馬車,前面十數輛馬車內也都是以安靜為主了,考生們該認識的已經認識,有興趣聊的也已聊完,現在能做的就是安安靜靜地等待。
最后這輛馬車內,許吾浪一直很安靜,而且永遠是一副睡著了的模樣,但現在已經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都習慣了。
路小石也安安靜靜地坐著,只是透過車窗看著漸漸遠去的小小酒家時,心中又生起些后悔,想著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初就在這里布置些機關什么的。
只有連赤,屁股下像扎著刺兒一樣,扭來扭去,時不時還長嘆一聲,情緒十分豐滿,不過現在連路小石都不再搭理他這種豐滿。
又過去七天,在天快黑下來的時候,馬車車隊再次停下。
但這次不是休息,而是武試之前最后一次集中,考生們終于精神抖擻起來,迅速匯集完畢。
青顏指了指身后的山峰,回過頭來對著一眾考生說道:“我會把你們送到山里,然后你們有一個時辰的時間準備,要么隱藏,要么偽裝,要么直接奔向東邊的終點營,該怎么做,你們自己選擇?!?p> 龍羽軍軍卒開始給每個考生系上褡褳,前后都是裝著羊血的皮囊,皮囊貼靠身體的一則各有一塊拇指厚的實木板。
按照武試規(guī)則,這些皮囊就是考生相互攻擊的目標。
青顏趁著這時又再說道:“記住時間是一個月,到時如果沒有人到達終點營,則所有人淘汰。另外,此時想退出的仍然可以退出,別勉強自己?!?p> 她冷冷地看著一百多名考生,確定沒有一個人退出后,臉上罕見地露出了一絲笑意。
那一刻,她真的就像一個鄰家小女孩兒。
不過沒有人注意到她這個小女孩兒,所有考生都面色嚴肅地檢查著自己胸前背后的血囊,然后在龍羽軍軍卒帶領下,開始向山上進發(fā)。
一個時辰后,所有考生都處在了深山之中。
這里是北江郡境內,山勢不算險峻,但地形卻極其復雜,加上暮色漸至,更顯得群山晦暗,如罩重霧。
“記住,你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準備時間?!?p> 青顏看著考生,發(fā)出最后一道命令:“散開!”
隨著這兩個字響起,一百多名考生立即作鳥獸散?;靵y之中,一名南??た忌c一名東山郡考生撞在了一起。
“眼瞎?。 睎|山郡考生大怒。
“去死吧你!”南??た忌鼮槭⑴?,口中發(fā)著狠,手中長劍已挑破了東山郡考生胸前的血囊。
但他還沒來得及覺得解氣,自己胸前的血囊也破了,充滿腥味的羊血灑落一地。
一名龍羽軍軍卒緩緩收回柳刀,沉聲道:“兩人都淘汰?!?p> 見此一幕,其余考生不再慌亂,迅速但相互避讓著散了開去,不多時便隱于草叢、樹林之中。
夜幕,降臨了。
…………
“路路,趕緊??!”
“你急著投胎??!”
路小石蹲在一棵雪松下,嘴里懟著急于向東邊去但卻明顯偏離了方向的胖子,眼睛像狼一樣打量著四下的黑夜。
“這都過去大半個時辰了,最多再過一柱香時間,那就得真刀真槍的廝殺了,咱們得趕緊跑啊?!?p> 連赤這樣說著,但還是拗不過反倒一屁股坐下的路小石,于是又拆返了回來。
路小石翻了個白眼,道:“黑燈瞎火的,怎么跑?再說你這一身肉,能跑過卓偉?”
連赤怔了怔,小聲道:“那怎么辦?”
“睡覺。”
“睡覺?”
連赤急了,道:“勝利的終點在東邊,你倒是好,可勁兒地向北邊跑,現在還要睡覺,你安心想淘汰吧?你可別忘了你是綠葉!”
“噗!”
路小石樂了,不再逗胖子,解釋道:“你想想,多少人和你一樣的心思?大家都向著東邊去,撞見的機率可就大了,那不提前你死我活了?”
連赤又怔了怔,點頭道:“有道理!反正有一個月的時間,也不急在這一晚上?!彼ぶ沸∈拢謫柕溃骸巴砩显鄢允裁??”
“不吃?!?p> “不吃?路小石,一個對吃沒有強烈感情的人……”
他突然住了口。
此時無月有星,天色極暗,但他突然發(fā)現路小石的眼睛很明亮、很清澈,像是冬夜里的星星。
——這是他以前從沒發(fā)現過的,而這種發(fā)現竟讓他莫名覺得很踏實,一肚子抱怨也再說不出口來。
“有了餓意,人的注意力才會格外集中?!?p> 路小石沒發(fā)現胖子臉上浮現出的詫異,說道:“但過于餓了,又會失去判斷力和戰(zhàn)斗力,所以吃不吃、什么時候吃,這有講究。”
連赤直直地看著路小石,下意識地點著腦袋。
但路小石不再說什么,而是起身拾來了樹枝,抱來了枯葉,片刻之后,便在二人頭頂搭成了一面極自然、極嚴實的遮掩。
…………
宋且德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說道:“卓兄,咱們應該在最前面,是不是可以了?”
那位李兄名叫李好,是戶部一位侍郎的親侄兒,喘道:“太黑了,也跑不了了啊。”
李好身邊的鄧兄名叫鄧懷,是刑部一名僉事的兒子,聽著宋、李二人這樣說,一邊大口喘著氣,一邊可勁兒地點著頭。
卓偉警惕地向周圍看了看,又面向身側的杜薇,道:“時辰到了,現在是遇著誰殺誰的時候,確實需要休息一下?!?p> 杜薇點點頭,又突然說道:“要不讓他也過來吧。”
眾人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夜色里隱隱有一抹灰白——那是一條頭巾。
黑小子阿三可真黑,如果不是這條白頭巾,還真不知道他正躲在一棵大樹后,鬼頭鬼腦地偷看著卓偉一行人。
“殺了算了,婆羅多國和我王朝的武試本來就沒關系,不過白白占了我們王朝的一個名額而已?!?p> 鄧懷說道。
“話不能這樣說。”
杜薇先沖著那抹灰白叫了一聲,才對鄧懷等人說道:“作為婆羅多國皇子,他又不圖我們什么,參加武試不過是想進行些歷煉,何必讓他早早被淘汰?”
阿三聽著招喚,小心翼翼地走過來,用生硬的王朝話說道:“我叫阿三,來自婆羅多國,幾位不是要淘汰我吧?”
杜薇嫣然一笑,道:“和我們結隊,保證你不會被淘汰?!?p> 阿三轉著白眼仁兒,看著卓偉等人。
卓偉微笑道:“杜家大小姐發(fā)了話,你大可放心?!?p> 阿三雙手合什,向杜薇行禮,說道:“多謝杜大小姐,南??ざ偶业拿暱烧媸琼懥涟 !?p> “你認識我?”杜薇有些意外。
阿三嘿嘿笑了,露出一口白牙,說道:“認識!對王朝的事,我們婆羅多國就像是知道自己的事情一樣清楚。”說完他果真又叫出了卓偉和宋且德的名字。
鄧懷和李好他沒認出,但簡單介紹一下后,幾人也就算熟識了。
“阿三,你跑得還真快啊,眼睛好使?”
“我們晚上在外面都不用點燈的,習慣了?!?p> “喲!不點燈你們可得小心,別相互撞著了才知道對面有人…..”
“哈哈哈!”
“噓——”
卓偉突然低聲說了一句:“有人!”然后迅速撲倒在地上,其他人則緊隨其后,紛紛撲倒在地,屏聲注視著前方的黑夜。
片刻后,樹林里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幾個?”
“三個?!?p> “殺?”
“殺!”
…………
在山的北麓,一片樹林中有棵并不起眼的大樹,樹上隱隱有一個身影,正是那名叫做柳煙的女考生。
柳煙其實不是她的真名,她的真名叫穆爾紫煙。
此時的她正悠然地坐在樹上,悠然地想著一些事情。
與武試并沒有一點關系的事情。
——國師既然答應了讓她學劍,為什么僅僅是指點了幾句,便送她來到了王朝,為什么還要讓她參加這種并沒多少意義的稽考?
國師是見虛境的大能,不會對這種俗務有興趣,那么一定是軍師和皇上的意思,她便不明白,北氐國所有人都知道她對這些事情沒有興趣,那么為什么還讓她來參與?
或許,這僅僅是為了讓她離開北氐國?
她淡淡地笑了笑,默默地說了句:“你們想多了?!?p> …………
一道被濃密樹枝遮蔽著的溝壑里,靜靜地坐著一個人。
許吾浪。
他雖是筆直著腰,眼睛卻緊緊閉著,像是睡著了。然而沒有任何預兆,他又突然睜開了眼睛。
與此同時,頭頂上的濃密的樹枝突然被拔開,露出兩道黑乎乎的身影。
幾乎還是在同時,這兩道黑乎乎的身影又猛地僵住,因為他們胸前的血囊已經破了,是分別被一根數寸長的枯枝射破。
兩名龍羽軍軍卒不知從哪里冒出來,抓著兩道黑影的胳膊,迅速地消失了。
許吾浪重新閉上了眼睛,像是什么事兒都沒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