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年……
李炎一時嘩然，在主神世界中，歲月與時間往往會被主神的干涉抹去痕跡，而降臨者似乎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對于每個降臨者而言，使命亦如難啃的風骨，總是與漫長枯燥的時間一同堆疊。
進入魂世界的九個月，從出門都可能摔死的菜鳥慢慢成長為一個全身肌肉都裝載了戰(zhàn)斗記憶的老人，這其中的心酸也只有李炎自己才清楚，如果將其中的時長拉長到幾百甚至幾千倍，他肯定已經(jīng)被逼瘋了。
他亦不能想象，安可兒究竟是抱著怎樣的心情，度過了悠悠三千載的時光，對于短壽種的人類而言，長壽至千年的生活，就如同夏蟲語冰，難以想象，那早已是凡人難以企及的境界。
“……難熬嗎？”
沉默了半響，李炎只能問出這么一句，生怕戳了安可兒心中的瘡疤。
安可兒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床頭柜上擺放著的新鮮紫羅蘭，慢慢傾訴道。
“難，也不難，一開始會覺得時間過得特別慢，又特別難熬……等到一切步入正軌之后，大量的工作都分給了其他安可兒后，本體的我就只是承擔著統(tǒng)合記憶和資料的工作，日復一日，一成不變……”
在女性緩慢的語調(diào)中，李炎能感覺到一種不足為外人道的寂寥。
“在時間都逐漸變得沒有意義后，就不會去思考度過了多久，不過代價是，感情開始變得薄弱，幾乎很少對什么投入心血，也不會抱有期待，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應該做的事……無欲無求，不會期待，也就不會太失望，不失望，就不會難過和絕望，就這樣忘記了計算日期，一不留神，就過了幾千年的時光。”
安可兒輕輕撫摸著紫羅蘭花，花意正濃、顏色鮮艷的仲夏花蕊，卻不知映在她眼中，會作何感想。
“其實在解決滅世之花的時候，我已經(jīng)體會過了，后來只不過是重新回到過往的習慣里，在遇見你和小少年之前，每次失敗的時候，‘我’都可以沒有猶豫地殺死薄紅和紫紺重置時間，那種冷酷與決絕，就是歲月留給我的積淀。”
這一聲積淀，透出一股悠長的蒼涼，李炎不作聲，此時言談只是空彈粉淚，難托清塵，深知降臨者的宿命從未與悠閑交匯，就算是李炎，也找不到可以寬慰己心的話語。
可安可兒的遭遇還是大大超出了李炎的想象，這一想，她把槍口對準自己，也倒不是什么值得生氣的事。
他連忙換了個氣氛沒那么僵硬的話題：“……咳咳，那……你現(xiàn)在研究出了什么嗎？研究自我意識的產(chǎn)生，對你現(xiàn)在的想法有什么幫助嗎？”
安可兒搖了搖頭：“很謎，第一個產(chǎn)生自我的智能機械人源自于拼裝線上一個偶然出現(xiàn)的測試事故，一位女性仿生機器人，她很好地完善了應答流程，如同她的每一個同型號，直到組裝員與她對話，偶然發(fā)現(xiàn)，她竟然認為自己是活著的，你能理解嗎，李炎，機器的思考源于既定的AI邏輯代碼，他們本身是無法理解生命的，然而卻出現(xiàn)了理解了死亡、理解了活著、還理解了靈魂與恐懼為何物的人造金屬?！?p> 李炎撓了撓頭，好奇地問道：“你應該不會吃驚吧，你都研究了那么多機器人版的自己?！?p> “所以我才能理解啊，李炎，現(xiàn)在的這個‘我’并非本體，我的原型還在坐鎮(zhèn)《尼爾》里的地球，因此我只是遵循核心代碼與數(shù)據(jù)庫的回路，在和你對話而已，現(xiàn)在這個‘我’，雖然可以在數(shù)秒內(nèi)進行幾兆次的運算，量子電池足夠讓我不間斷工作接近兩百年，但我……沒有人類應該擁有的靈魂，你會覺得我有情感，那也是數(shù)據(jù)庫積累下來的微反應，而不是我思考出來的結(jié)果?！?p> “太復雜了，我不是很懂這兩者的差別?！?p> 安可兒笑道：“是很復雜，你是人類，所以你一定不懂吧，正因如此，我們才清楚地認知，自己不是人類，也因此，會產(chǎn)生對造物之人的向往，因為安可兒會這么做，所以我會這么做，但是同理，我從不認為自己是活著的，也不會覺得自己具備生命，我只是一個偵查工具，僅此而已，我是為了腦中的任務而行動的，我自己的想法根本無關(guān)緊要?！?p> 李炎咂舌，雖然這副身體被改造了一半，他卻從未覺得自己步入了另一種物種的領(lǐng)域，從心底里，他始終認為自己是人類不會錯。
“可是，仿生人卻開始認為自己是活著的，這就是差別嗎？”
“活著，就會害怕死亡，生物的基本需求是生存，為了抗拒死亡，就會以生存為第一優(yōu)先考量，而思索行動序列，填飽肚子、睡眠、取暖，也就很難被序列代碼給控制了，人類不是很愛談夢想嗎，如果再按照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夢想就是屬于自我實現(xiàn)的一類，會為了一件未曾發(fā)生過，甚至可能無法達到的事情去努力，這對機器人來說，就是不能想象的事。”
安可兒的說法讓李炎漸漸有了眉目。
“我開始有點理解了你的意思了，按照這則新聞的說法，后來那些仿生人甚至為了自我權(quán)益開始反抗人類，這就很像你說的需求上升……媽的，這樣一想，這些機器人越來越像人類了，我都分不清他們和人類的區(qū)別了。”
“所以就是個很謎的事，產(chǎn)生自我意識的本質(zhì)，我越是研究越是迷糊，它們的意識，或者，它們的‘心’究竟是怎么誕生的，這個謎題研究了半個世紀，我仍然不得入門……”
安可兒推著眼睛架，陷入了回憶。
“反抗軍集結(jié)后，博士與我通過強化者的一些手段，介入了此事，雖然產(chǎn)生感情確實很神奇，但說到底，仿生人也只不過是一些稍微好一點的集成電腦，對于熟悉核心代碼的我來說，黑進他們的核心輕而易舉，也就把這場可能發(fā)生的戰(zhàn)爭給暫時按捺了下來，之后仿生人的法律開始確立，它們繼續(xù)作為一些特殊服務人員融入社會，之后，我們就一直在做各種準備，為了最近會發(fā)生在這個世界的一些事，提前布局，直到后來發(fā)生了那件事……”
“那件事？”
“太平洋的底下出現(xiàn)了蟲洞，外星人制造的大型怪獸，開始從蟲洞底下，攻擊地球上的國家，許多環(huán)太平洋城市，都隕落在了這場災難中?！?p> “……哈？”
李炎的表情頓時凝固，看著他傻愣的表情，安可兒也是覺得好笑：“我也很吃驚，外星人，外星生命體呢，和尼爾降臨者的第三使命一個路數(shù)，我以前也覺得這就是編劇鬼扯淡的結(jié)局，結(jié)果還真的出現(xiàn)了足足有一整棟摩天樓那么大的怪獸生命體，我都差點以為我是進了奧特曼的世界，只可惜，這個世界里沒有光之巨人，那些怪物摧枯拉朽間就把一座大城市和幾十萬生命埋進了廢墟里?！?p> “這，難道電視上那些被摧毀的城市，就是，就是……”
想起在黃金交易所看到的新聞，注視那一棟棟被摧毀的建筑，以及被蹂躪成了廢墟的都市，他還以為那些是新型科技武器失控導致的災難，結(jié)果沒想到竟然是自己童年看過無數(shù)次的巨型怪獸所實施的慘劇。
這不是生化危機的世界嗎，怎么怪獸也一個個出來了，難道這也是劍心前輩所說的世界重疊嗎？
安可兒立刻解答了李炎的問題：“嗯，快到災難紀念日了，所以各大電視臺又開始沒事干寫專題了，那之后各國都在努力將居民撤離環(huán)太平洋海岸線，安布雷拉的業(yè)務也開始拓展到研發(fā)大型機甲武器，我也沒想到，自己會的‘小蜜蜂’（飛行器）技術(shù)居然也能派上用場，哎，做夢也沒想到我來這里還要研發(fā)高達的。”
聽到這里，李炎不僅捏了一把汗，他原先以為這里應該是一個被降臨者捏在手心里的世界，現(xiàn)在看來，這里恐怕又是一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世界，岌岌可危。
“那……這些危機，和那個黑色的主神，又有什么關(guān)系嗎？”
注視著安可兒的雙眼，李炎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這一問，安可兒也不再故作輕松，她的表情恢復了平日的嚴肅與知性。
“關(guān)于這個問題，我想有人比我更適合做解答，如果你準備好的話，現(xiàn)在就跟我去見博士吧。”
李炎心房一抖，他一直渴望的對峙，竟然在蘇醒后自行來到了自己的身邊，這不禁讓他感到一絲久違的緊張。
“你說的博士，不是還在中國訪問嗎？你要帶我回這個世界的中國嗎？”
“那已經(jīng)是二月的事了，你以為你睡了多久啊……”
安可兒摸了摸擺放紫羅蘭的花瓶，指向窗外盛放的山茱萸。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四月仲夏了，博士已經(jīng)回到美國，現(xiàn)在就在庭院里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