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言和他的相遇,要從半年前那場燈會說起。
江南的燈會只會在上巳節(jié)的那天舉辦,那一天,最盛大的那場燈會上,林家小姐卻和隨行的下人沖散了。
“春思,春思?”慌亂中,她朝著人群的反向跑著,她知道她的病,若是激動便會傷及心脈,但卻總是想要試一試。
“春思……”她胡亂拉扯的手,以及漸漸失去色彩的世界,她的病果真又犯了。
倒下的時候,她像是猛地躺在什么柔軟的地方,睡得很安穩(wěn)。
醒來時,只聽見極為吵鬧的聲響,像是吵架又像是練兵,雖然這兩者她都未曾見過。
“谷主,谷主,那女人醒了?”
“醒了?”男人的聲音微微發(fā)澀,卻是一副干干凈凈的書生樣貌。
他們口中的谷主,那個男人是誰?她想要弄明白,好在她還活著。
“名字?”男人蹲下身指著她。
她覺得有些好笑,便也學(xué)著指著他,“名字?”
男人倒是出奇聽話,指著自己,“秦桑。”
她忽而不笑,那男人看上去不精明,想必也不會拿她怎么辦。
見那手指依舊指著她,也只能回答,“我姓林,這是哪兒?”
他的手依舊指著她,似乎還在等她的回應(yīng)。
“林思言?!?p> 男人總算是松了一口氣,站起身子,朝著身后走去了。
“喂!秦桑,這是哪兒?”
秦?;剡^頭,很少有人叫他的名字,在有情谷里,大家只是叫他谷主,或者大當(dāng)家。
他看著那雙絲毫不見畏懼的眼,回道,“有情谷?!?p> 在林思言的眼中,有情谷這個名字是極美的,她不常出門,卻愛聽春思說起外頭的事情。但春思不曾告訴過她,有情谷,是個土匪窩。
“秦桑,這名字是你取得,還是它本就有的?”
秦桑愣了愣,這已經(jīng)是一天之內(nèi),她第二次直呼他的名字了。
“父母取得?!?p> “我不是說‘秦?!?,是有情谷,這個名字?”
第三次了……
“這地方,自我來時就叫這個名字?!?p> 林思言若有所思地看著四周,“他們在喊什么?”
遠處的那群人站得整整齊齊,似乎嘴里都在喊些什么,但聲音太大,那音模糊得聽不清。
秦桑學(xué)著他們的模樣揮著手,極有節(jié)奏喊著,“谷主!谷主!……”
她又笑了,這男人似乎真不精明,“所以,他們是在喊你?一直是這樣?”
秦桑點頭,“一直是這樣?!?p> “你們這兒很熱鬧,若有機會,下次我定會回來的。”
秦桑忽而盯著她問,“你想走?”
他的語氣還有眼神都忽而兇狠起來,他是不精明,但這好似是掉進了賊窩?
她點頭,“我想回去,我昨個忘了喝湯藥,春思說不喝的話會出人命?!?p> 秦桑似乎深思熟慮了一番,然后攤開手,“給錢?!?p> “什么?”
“若是要離開有情谷就要給錢,這是規(guī)矩?!彼槐菊?jīng)說著這些。
“你這倒是算得精明?”她笑著,卻忘了荷包都在春思身上,“可我出門急,銀兩都在我丫頭那里,你能讓人去取嗎?”
攤開的手緊握成拳,“你走吧?!?p> 她突然不解,“你方才不是說規(guī)矩如此?!?p> “你說過,你不吃藥,會出人命。出人命,就拿不到錢了?!?p> 雙眼本是迷茫著,忽而透徹起來,伴著笑眼,“秦桑,我答應(yīng)你,若我下山之后,定會將銀兩送回來。你可信我?”
第四次……
他點頭,若是尋常的人,他早就被欺騙了,可見他真的不夠精明。
……
秦桑在這有情谷中等了數(shù)日,每一天,谷中眾人還是會揮著手臂喊著“谷主,谷主!”
他每一日都在等,等這第五聲“秦?!?,等那女孩的承諾,可他終于是等不及了。
“谷主,那女人分明是在耍弄谷主,這都幾日了她都沒來?!?p> “谷主,不能再等了,山里的人都要沒有吃的了?!?p> 他還是決定,下山去劫了那戶人家,聽手下的說,她出自林員外府,是江南的富商。
所以她有錢,所以她在騙他。
而他記得她的名字,叫做林思言。
“林思言,還錢!”
眾人揮著手臂在林員外府門前喊著,“谷主,谷主!……”
林員外在里頭正和幾個重要的商客談及重要事情,誰料到這外頭吵吵鬧鬧的一片。
“這外頭是怎么了?”
“員外,似乎有人在找小姐要債?”
“要債?”那眉毛可就立刻飛舞上額間,“是何人如此大膽,官府的人呢?”
“員外,是……是那個惡人云集的有情谷?!?p> “思言何時沾染上這些人的……”他的目光忽而轉(zhuǎn)向一旁的春思,“還不快說,小姐是何時和那些人牽扯上的?”
春思嚇得跪地,“奴婢也不知,上巳節(jié)之后與小姐走散,回來時,小姐確實說要送銀兩上山??墒恰痪煤螅〗愕牟∮謴?fù)發(fā)了?!?p> 聽了這席話,林員外并未打算出門送錢,反倒找來了官府的人。
“谷主,看來他們果真是騙子?!?p> 還是頭一回,聽賊抱怨別人是騙子的。
“谷主,眼下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去劫人?!?p> ……
林員外怎么也想不到,秦??墒怯兄簧砗梦渌嚕瑓^(qū)區(qū)員外府的人根本阻擋不了他。
推開門,房間里的那人靜靜躺著,微微睜開眼。
“你?你怎么來了?”
秦桑不敢動,她的臉色很不好,白中帶著青。
他攤開手問,“錢?”
思言愣了半響,忽而笑道,“是我忘了,之前讓春思去辦,她定是忘記了?!?p> 她說著從枕下取出了一個錢袋,“給你。”
思言覺得這男人奇怪,為了錢而來,弄得府上雞飛狗跳的。但實話說,她實在呆膩了這里,忽而間的不平靜,反倒讓她舒坦不少。
“我想求你幫我個忙。”她扯住了他那衣角,“能不能假裝把我劫走?”
他頭一回見過,有人喜歡當(dāng)人質(zhì)的,“為何?”
“我自幼體弱,患上這病也不知能活多久,你們有情谷的水,有情谷的人都有趣極了。所以可否——收留我一陣子?”
他搖頭干脆,“你若上山,你的病只會更難醫(yī)治。”
她扯著身旁的藥包,“這是大夫給配的藥,我隨身帶著便可。秦桑,我只求你這次?!?p> 第五次……
他還是點頭,答應(yīng)她的任性,但倘若不是這樣,她的病根本不會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