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說到水溶陪水若陽一行到揚州城辦事,黛玉主仆三人留在船上。想到幾天后就可到達(dá)姑蘇,黛玉不免要將諸事謀劃。黛玉叫雪雁去把林忠請來,林忠見黛玉有些著急,安慰道:“姑娘莫急,我們林宅一切都好,雖然老爺叫我守著老宅,但我也不是一個人。林家祭田不少,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所以還有幾個當(dāng)初不愿離府的仆人在府里,幫忙料理祭田。我們自己種了一些,多數(shù)租給人種,一年下來也有些租子。這幾個人很忠心,姑娘盡可以放心。”
黛玉道:“不知道林家族里的人怎么樣?有沒有難為過你們?”林忠道:“姑娘,這個你更應(yīng)當(dāng)放心。我在京城時說過,因為老爺一直善待族人,病故前也有交代,他們都記住老爺?shù)亩髑槟亍,F(xiàn)在的族長是五老太爺,雖然與姑娘出了五服,但為人不錯,姑娘也應(yīng)當(dāng)認(rèn)識,我來京城時對他說過?,F(xiàn)在林家的子侄輩雖然多貧寒,也多是良善,并無大奸大惡之人。林家族人不多,姑娘回去,他們定會高興的?!?p> 黛玉又把皇上賜婚一事告訴林忠,林忠笑道:“姑娘和王爺?shù)氖?,我林忠早已?jīng)知曉,雪雁和紫鵑和我說過,只是我不知道有這么風(fēng)光。這下好了,我們林家還是當(dāng)年老爺中探花時這么熱鬧過,要是族人知道這個消息,不知道有多興奮呢。這下,老爺和太太在天上也會歡喜的?!摈煊竦溃骸斑@次雖說這樣回來,讓我頗為慰藉。但皇上是微服私訪,不得張揚。溶哥哥說在姑蘇至多呆十天,也就是說我在姑蘇的家里至多住十天。若是有空,我本想多住些日子,畢竟回來一趟不容易,下一次回還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呢。”林忠笑道:“姑娘現(xiàn)在已經(jīng)賜婚,回京很快會出嫁的,等成了親,王爺這么疼姑娘,肯定還會陪姑娘回來看看的。我也會一直守著老宅。要是我老了,還有我兩個兒子和林平他們呢。”
雪雁在一旁聽了,也道:“是呀,姑娘,王爺這么喜歡姑娘,只要姑娘想回,王爺定會依姑娘的,下次回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摈煊竦溃骸把┭?,你這腦袋瓜子,他哪能只陪我?還要去朝中理事呢。不會為了我就一直陪我吧?如果這樣,豈不和寶玉一樣了?”
黛玉又看了看林平,笑道:“林平,以后好好讀書,將來常到京城看姑姑,好不好?”林平認(rèn)真地說道:“好,我回去好好念書,我雖然不懂武藝,但我也想像那幾個侍衛(wèi)那樣,可以保護(hù)姑娘和皇上?!摈煊裥Φ溃骸昂昧制剑兄練?,姑姑在京城等著你?!?p> 于是黛玉幾人安心在船上,只等水溶一行辦好事情,早日去姑蘇。船上一切都用物俱全,幾人倒也方便。
且說榮國府內(nèi),賈璉已經(jīng)定了日子去平安州上任,由秋桐陪著去。雖然是賈母王夫人的主意,因為寶玉和寶釵的婚事需要鳳姐料理,但卻正合賈璉的心意。賈璉本是浪蕩好色,喜新厭舊之人,在賈府,到底還要顧忌鳳姐,且之前已經(jīng)有鮑二家的和尤二姐的教訓(xùn),賈璉早對鳳姐想避之而不及?,F(xiàn)在天遂人愿,賈璉心里暗喜。邢夫人也自樂意,秋桐是賈赦賞給賈璉的,對邢夫人更是奉承有加,比不得鳳姐只討王夫人歡喜。況且鳳姐只有巧姐一個女兒,這幾年也沒有再生育,平兒不過是擺設(shè)的花瓶,賈璉不敢沾惹。
鳳姐見不僅秋桐面露喜色和得意之態(tài),邢夫人對秋桐一再交代,也暗似戲弄警醒鳳姐。賈璉自是春風(fēng)得意,鳳姐細(xì)想,心下黯然,但畢竟是好強爭勝之人,臉上不露一點不悅情緒,只平兒知道一些,卻不敢勸慰。
這日,賈母把王夫人叫來道:“迎丫頭好久沒有回來看看了,明日璉兒去平安州赴任,他這個做妹子的應(yīng)當(dāng)回來送送才是。你叫幾個丫頭婆子去,將迎丫頭接回來,住上一晚,讓她們姐妹也再聚聚,明日送送璉兒?!蓖醴蛉藨?yīng)了,叫周瑞家的安排幾個婆子去接迎春。
午飯后,迎春果然被接了回來。王夫人見迎春更加消瘦憔悴,叫探春惜春好好陪著迎春,囑咐道:“你們兩個盡量讓二姐姐開心些,省得老太太多心。迎丫頭,你就說在孫家一切尚好,只是要管家忙了些。你們這里好好聚聚,晚上再去老太太那里?!闭f完,王夫人自去告知賈母。探春帶了迎春惜春,一起到秋爽齋。
三春姐妹多日不見,再次相逢,都感嘆萬分。說到寶玉寶釵即將成親,黛玉已經(jīng)回南,妙玉也搬了出去,迎春忍不住流淚。探春道:“想當(dāng)日我們姐妹們結(jié)社作詩論畫,何等快活。自從二姐姐出嫁,府里再沒有先前的熱鬧,日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二姐姐,不知道姐夫現(xiàn)在對你有沒有好些?”
迎春聽了,拭淚道:“三妹妹,四妹妹,在你們面前,我也不瞞你們。姐姐我現(xiàn)在連死的心思都有,就是還念著我們的姐妹之情,還有老太太和太太。我只希望,你和四妹妹以后一定要有心眼,不要像我這樣被折了銀錢胡亂打發(fā),過這樣不生不死的日子?!毕Т好枺骸半y不成他還會打你?”迎春哭道:“何止是打,他根本不拿我當(dāng)人看。你們看!”說著卷起自己的袖子,探春惜春看到迎春手臂上有兩塊青紫色,驚問道:“他打的?”迎春哭道:“原來他常說大老爺拿了他五千兩銀子,說我就如他買來的一般,動不動生氣罵捏我。后來他去西征了,消停了幾個月。他回來后,因為建有功勞,皇上賞了東西,還升了職。每日回到府里,更是亂發(fā)脾氣,罵我是不會下蛋的雞。說是把我賣了,也值不了一千銀子,還說是我讓他及他的孫家丟臉。”說完失聲痛哭,又道:“我原以為林妹妹是最命苦的,沒有想到,我只怕連她還不如!”
探春惜春聽了,也忍不住流淚。惜春又問:“二姐姐,那他這次又怎么愿意你回府了呢?”迎春哭道:“他現(xiàn)在是忙于娶新姨娘進(jìn)府,興致好,說是看到我就晦氣。還說若不是被大老爺弄去五千兩銀子要不回來,叫我不要回孫家也可。又說,既然是出了五千銀子,我就是他家的人,死活也要回到他孫家!”
探春聽了,更是驚心,沒有想到,迎春的日子竟然是這個樣子。迎春用手絹試了眼淚,一手拉起探春,一手拉起惜春,無限悲涼地說道:“三妹妹,四妹妹,你們都比我聰穎,比我能文能詩,有自己見解。來日定要留個心眼,千萬別像我這個樣子,想改變也沒有機遇了。林妹妹回南了,想她是個玲瓏剔透的人,要是明白,是不會再回來的,她要真不回才好?!?p> 探春道:“正是這話,現(xiàn)在府里一日不如一日,那些男人們都不愿意讀書,也不愿意習(xí)武,只守著那兩個祖業(yè)吃喝玩樂。老太太和老爺太太們都只想通過我們姑娘家來扶持這個家。記得大姐姐省親時說,田舍之家,可以骨肉相聚齊全,我們還不如這樣的家自在,可滿府里只知道大姐姐是貴妃娘娘,誰會看到體會到大姐姐的辛酸和無奈!大姐姐進(jìn)宮十多年了,還沒有個孩子,宮里美人無數(shù),只怕有一天,自己也難以依靠,何況我們這個家!可恨我不是男人,要不我定走出府去,創(chuàng)出一番功業(yè)!”
惜春道:“二姐姐,你別為我們擔(dān)心,反正我是不會聽任他們擺布的。我不管是老太太還是太太們,就是我的哥哥嫂子逼我,要我嫁給亂七八糟的糊涂人,我也不怕!大不了就死給他們看!若不然,我先剪了頭發(fā)做姑子去!”
迎春道:“原來我以為做姑子,日日伴著青燈古佛,早晚聽晨鐘暮鼓,三餐嘗粗茶淡飯,沒有骨肉之情,沒有歡聲笑語,那樣的日子,不是我們常人可以忍受的??涩F(xiàn)在,想過這樣的日子,對我也已經(jīng)是一種奢望。我薄命如此,不知道還可以挨到幾時?!?p> 探春到底有些主見,勸慰迎春道:“既然這樣,二姐姐,以后你就全當(dāng)孫紹祖死了,讓他和那個姨娘過日子。你什么也不要說不要管,平常就看看書寫寫字,保重自己的身子,全當(dāng)已經(jīng)出家一樣?!庇职淹醴蛉苏f的話告知迎春:“二姐姐,一會去老太太那里,盡量裝得開心些吧。四妹妹也別露出什么,老太太年紀(jì)大了,要真知道二姐姐這樣,那還了得!”惜春應(yīng)了。探春又叫過迎春的丫頭繡橘,囑咐了一番。
等迎春心緒平靜下來,探春惜春才陪了迎春一起去見賈母。賈母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有見過迎春,這次看到迎春回來,很是高興。又見迎春消瘦了不少,不免生疑道:“迎丫頭,在那邊過得怎么樣?別是生病了吧?”迎春忙笑道:“姑爺剛回來,府里忙。老太太放心,我在那邊很好。只是前幾天府里請客,吃壞了東西,拉了幾天肚子,現(xiàn)在沒有事情了?!?p> 賈母聽了,才松了口氣,笑道:“我都忘了,孫姑爺也去出征了,還建功回來,聽說也升了職,怨不得忙碌。還有,迎丫頭,新媳婦還是別亂吃東西,一定要注意身子,若是有喜了,亂吃東西又亂吃藥,豈不糟糕!”迎春道:“老太太的話,孫女記下了。”
賈母又對探春惜春道:“你們林姐姐走了有二十多天了吧?這個林丫頭,讓我掛心呢。她應(yīng)當(dāng)在姑蘇了吧?還沒有來信,也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會回來?!?p> 探春道:“是,老太太,林姐姐已經(jīng)走了二十多日了,她現(xiàn)在也許正在給姑父姑母上香呢。”賈母道:“璉兒要去上任,一時也想不起派誰去接才好?!碧酱旱溃骸袄咸牢铱?,林姐姐難得回去一次,讓她在姑蘇好好住上一陣吧?等寶哥哥娶了嫂子再去接也不遲。她說過要人去接,會先有來信的?!辟Z母想了想道:“三丫頭說得有理。還是等你寶玉哥哥娶了親,再說接人的事情吧,府里好些時候沒有辦喜事了,等寶玉娶了親,也許很多不順都沒有了。今兒晚上,你們幾個就一起這里用飯吧。”三春應(yīng)了。賈母一時心情大好,又派丫頭去告知寶玉那邊,說是迎春回來,一起到這邊用晚飯。丫頭聽了,自去怡紅院傳話。
次日,眾人用過早飯,都早早聚在榮國府二門外。賈赦,賈政,賈珍,寶玉,賈薔,賈芹,賈蓉,賈環(huán),賈蕓,賈蘭等族中男丁,還有夫人邢夫人,鳳姐,尤氏,王夫人,薛姨媽,薛蟠等都來為賈璉送行。眾人對賈璉叮囑了一番,賈璉一一應(yīng)允。鳳姐拉起秋桐的手道:“妹妹,二爺就全靠妹妹操心了。”秋桐自是得意,口里說道:“二奶奶放心,秋桐知道該怎么做。等二奶奶忙了這陣子,自是二奶奶去陪伴二爺。”眾人一一話別,賈璉攜了秋桐上了馬車,往平安州赴任去了。
賈璉走后,探春見迎春難得回來,又聽迎春所訴之苦,便求王夫人要多留迎春住上幾天。王夫人也知道探春用意,派人去告訴孫家,孫紹祖雖然應(yīng)了,卻只說迎春至多再住兩天便要回去。迎春無奈,又住了兩天。這兩天,探春惜春一直陪著迎春,細(xì)訴姐妹之情,讓迎春心里稍得慰藉。
兩天后,便有孫家派人來接迎春,迎春無奈,上車返回孫府。十日后,孫紹祖將新姨娘娶進(jìn)門。原來這新姨娘乃孫家遠(yuǎn)房親戚,孫紹祖魁梧高大,外表倒也不差。那個親戚本已經(jīng)家道中落,聽孫紹祖西征建功,成親近一年又還沒有添丁喜訊。這女子又是通房丫頭所生,所以主動要與孫家結(jié)親。那孫紹祖見那女子頗有姿色,活波開朗,與迎春的木訥寡言相比,自有一番風(fēng)韻,所以商議不到一月便娶進(jìn)門。
新人進(jìn)門,孫紹祖更是如春風(fēng)得意。那新姨娘也頗會為人,不卑不驕,合府見其深得孫紹祖喜歡,更是奉承有加。孫紹祖如魚得水,每日回府都一心與這個新姨娘在一起,再不進(jìn)迎春屋子。迎春記著探春的話,也不計較,只每日飯后,在屋子歇息,或在屋子看書,偶爾也去府中院里逛一會。
且說薛蟠送賈璉走后,回到家里,見薛姨媽正在打理寶釵的嫁妝,薛蟠道:“妹妹不久就要嫁到賈府,嫁妝還是豐盛些好,省得賈家人小瞧了我們皇商薛家。”薛姨媽點頭道:“可不是,我也就這么一個女兒,你也就這么一個妹妹??刹荒芪怂瑳r且她還是貴妃娘娘賜婚?!毖凑f話,只見金桂走過來道:“大爺一回來連我都不愿意先見,倒先來操心妹妹的嫁妝??梢姡谀阊壑?,你妹妹比我還重要。好歹我也是做嫂子的,我看大爺還是省省心吧,別把家里都賠過去了,到時卻沒有人會領(lǐng)情?!?p> 薛姨媽聽了,有些生氣地說道:“我嫁女兒,用的是我薛家的錢。你不愿意操心也就罷了,何必說這些風(fēng)涼話,讓人聽見也不怕笑話?!苯鸸鹇犃耍湫Φ溃骸坝玫氖茄业腻X?那把薛家所有都搬過去好了,看以后吃用誰的!我卻不知道,有了女婿卻不要媳婦的理!老太太也別以為我不知道,外面鋪子的虧空越來來越多,難不成將來銀子進(jìn)了賈家,還會流回娘家不成!我說爺,你的腦袋瓜子是不是榆木的?別當(dāng)我沒有提醒你!”
夏金桂一席話,說得薛蟠沒有了底氣。薛蟠想了想道:“金桂說得也有些道理。媽,我看賈府有兩個世襲,又有宮里的娘娘照應(yīng),理應(yīng)當(dāng)幫襯我們才是。妹妹的嫁妝,還是減免些吧?!?p> 薛姨媽聽了,生氣地說道:“你這孽障!平常我說什么你都聽不進(jìn)去,現(xiàn)在你媳婦一說,你就改主意了,真是有了媳婦忘了本!你既然這樣說,你妹妹的嫁妝我也不要你管了,我和蝌兒來操辦!”
金桂聽了,冷笑道:“太太只管說不要大爺管妹妹的嫁妝,說什么和二爺一起操辦,試問你們的銀子又從哪里來呢?”薛蟠見母親和金桂兩人爭執(zhí)起來,心一橫,賭氣走了出去。
晚間,薛蟠喝得醉醺醺地回到薛家,想到金桂房中,怕金桂嘮叨;想去寶蟾房里,又怕寶蟾數(shù)落。轉(zhuǎn)眼見香菱屋子里還有燈光,不由走了過去敲門。香菱開門,一看是薛蟠,有些吃驚。薛蟠進(jìn)了門,將門一閂,抱了香菱求歡。香菱身子弱,掙不脫,又怕叫聲招來眾多不是,只好任薛蟠折騰。
薛蟠本來一直喜歡香菱的可人,卻不是憐香惜玉之人。自金桂進(jìn)門,后來又有了寶蟾,薛蟠正是辭舊迎新之時,香菱才被涼到了一邊。因為金桂種種折騰,香菱心身疲憊,久病不癒,最終跟了寶釵,此后薛蟠再沒有招惹過香菱。在這半年多,薛蟠因金桂與寶蟾之間的暗中勾心斗角,早已被壓得滿腔怨氣無處發(fā)泄。香菱本是花為本質(zhì)玉為容的女子,薛蟠久未親近,見了香菱如久旱逢雨一般,只把香菱折騰了大半夜,才倒下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眾人已經(jīng)用了早飯,金桂和寶蟾不見薛蟠,問香菱,香菱支支吾吾不敢回話。一會兒,只見薛蟠伸著懶腰從香菱房里出來,金桂和寶蟾頓時醋意大發(fā)。兩人不說薛蟠,只你一言我一語的對著香菱冷嘲熱諷,薛姨媽也出來亂罵了薛蟠和香菱一頓,香菱只好躲進(jìn)屋子流淚。薛蟠強打精神,給金桂賠罪告饒,好不容易消停了金桂,薛蟠又去勸寶蟾。
此后,薛蟠不敢再去香菱屋子,或去金桂那里,或去寶蟾屋子,夾在這幾個妻妾之間,到底有多少情趣,只有薛蟠自己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