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觸不到的人
里昂很少回老家，說起來他該更喜歡這里才對。涉及到男女之事，北地女子灑脫豪放，而南方女人對婚姻的愿景非常強烈，總追著問你會不會娶她。愛情這塊的遮羞布，在此地一文不值。
他是一個大家庭的小兒子，沒有繼承家業(yè)的福氣。很小便遵循北地傳統(tǒng)，加入了軍隊。只是他志向更高，去參加了軍團。他記不清離家有多久了，死而復(fù)生的記憶像塊破損的門板，遍布著大小不一的空洞。
“屠龍勇士！”，“里昂！”他的入場引起了充滿女性氣息的尖叫。里昂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類似的場面常常以某些清教徒嚴厲譴責的行為告終。
里昂即將步入中年，又經(jīng)歷過死亡，使得他很難再被本能左右，至少暫時如此。那天晚上，艾米莉蹲下來解他皮帶，而他滿腦子都是法師身首異處的畫面。
“哈，有人很受歡迎呢?！本S多利亞明明是笑著說的，可這話里怎么有股妒忌的味道。里昂警告自己不要胡思亂想，哪怕公主表現(xiàn)的過于熱心。
里昂對公主露出笑臉，做了請的手勢，讓維多利亞先行登臺。
公主提著裙擺走上觀禮臺，記憶中小女孩已出落成了美麗的大姑娘了。她的褐色長發(fā)，她的藍眼睛，她的纖腰及長腿……
里昂試著回想克里斯蒂娜的臉，兩人時常手挽著手，漫步于午后的林蔭道。精靈喜歡靠著他的肩膀，那白金色的長發(fā)反射著日光，亮到炫目，讓里昂分不清夢境和現(xiàn)實。精靈感覺到了他的沉默，抬起頭對他淺淺一笑，碧眼里盡是愛意。然而地獄里，惡魔把他的未婚妻綁起來，在一根尖銳的木樁上貫穿……屈辱的無力感再次纏住他，里昂捏緊了拳頭。
“閣下？”蘭斯洛特爵士見勇者站在原地，對著一根柱子自言自語，不停的握拳，又松開。
他找了個爛借口應(yīng)付過去，心中那些可怕的幻想，他還未告訴過任何人。這種瘋狂的念頭只怕才說出口，就會得到跟惡魔相同的待遇。教會停止用火刑處死異端，也不過短短四十年。一個公開宣揚地獄光景的勇者，只怕會被鎖進修道院最深的地下室。
只有失去了自由，才知道它的可貴。
公主向歡呼的觀眾抬起手，雖然大部分都是給勇者的。但所有人都等著公主就坐，她的位置在市長旁邊。伊萬諾夫宣布斗獸開始，鼓手有節(jié)奏的打著鼓點，號手吹響了號角。偏遠小城為了招待皇室成員，特意搞了個大場面。
勇者坐到了公主的后排，葉蓮娜貼著他坐下，手相當自然地落在他大腿上。里昂瞪著市長光禿禿的后腦，被女孩的大膽嚇到了。市長女兒笑嘻嘻的，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你……”他身邊還坐著蘭斯洛特，騎士被競技場內(nèi)的活動吸引了，沒注意到同伴的窘境。
“噓?！比~蓮娜做了個安靜的手勢，她貼得更緊了。女孩身上散發(fā)出好聞的味道，看來是提前洗過澡。
大公國的斗獸競技，是由人跟猛獸決斗。為此被教會一再批判，本地出身的牧師在布道時也多有非議，可北方人就是愛看。教會轉(zhuǎn)而游說大公國高層，據(jù)說亞歷山大王子有意在即位后，取消這種野蠻的娛樂。
但時下，所有人還沉浸在血腥的運動中。
木墻和泥地組成的競技場里，一位身材魁梧，胸口長著黑毛的壯漢從側(cè)門走入場內(nèi)。他只拿著根簡陋的長矛，而對手是一匹座狼，比公主見過的狼大了一倍不止。壯漢首先轉(zhuǎn)向觀禮臺，深鞠了一躬，報上了他的名號。北方人卷舌音很重，公主勉強聽清了座狼殺手這個詞。
這邊還在向公主行禮，那邊綁住座狼一條腿的繩索就被掙斷了。餓了不知多少天的野獸張大嘴撲向壯漢，而他還沒轉(zhuǎn)過身！
維多利亞捂住了嘴，瑞吉娜可沒那么好的涵養(yǎng)，侍女嚇得閉上了眼。
壯漢用行動證明了座狼殺手的稱號。他旋身擲出長矛，把已經(jīng)沖到幾步開外的座狼釘在地上，野獸掙扎了幾下才斷氣，為泥濘的地面貢獻了更多猩紅。
維多利亞帶頭鼓掌，她狂跳的心臟逐漸恢復(fù)到正常頻率。市長哈哈大笑，為自己人精湛的技藝驕傲。座狼殺手用拳頭猛地錘向胸口，舉著沾血的長矛繞著競技場致意。觀眾有喝彩的，還有人朝里面丟錢，一個看著像是他徒弟的男孩跳進場內(nèi)，撿著泥地里的錢幣。
“好看吧，里昂？”維多利亞沒想到她會為了這種血腥節(jié)目興奮，公主側(cè)過身，想跟勇者聊兩句。
葉蓮娜整個人都貼著里昂，而里昂紅著臉，眼神飄忽不定。大家都專注于表演，這對狗男女鬧中取靜，竟然沒引起任何關(guān)注。
公主飛快地扭回頭，她真后悔看到這一幕。兒時大英雄的形象瞬間坍塌，一幕幕被刻意遺忘的記憶找上了門。
她總算明白了“大眾情人”的意思。
里昂就快招架不住了，他真不知是該閉上眼睛聽之任之，還是一把推開，無論是哪種都為時太晚。就在他當斷不斷的時候，維多利亞帶著滿臉的笑容，轉(zhuǎn)過了身，勇者看見了公主眼里的失望。
他真想時間能往前撥，維多利亞給了他活著的感覺。完全不同于克里斯蒂娜的幽怨，與艾米莉的急迫，那是一種絕對的寧靜。
只可惜他意志薄弱，親手打碎了這份信任。
觀眾突然喊起了他的名字，市長站起來，雙手向下壓，觀眾并不買賬，反而喊得更大聲。里昂只得推開葉蓮娜起來回應(yīng)，公主后背僵硬的像塊鐵，好像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guān)。
伊萬諾夫帶著一臉歉意湊近勇者：“閣下，大家想請你下去跟熊比試比試。這樣好了，待會兒我就說你喝多了，身體不適?！弊砭曝澅?，能在北地解釋很多事情。
無動于衷的公主和熱情的觀眾，如此強烈的反差令他無法思考。里昂仔細觀察著鐵籠里的黑熊，足有兩人那么高，抱著贖罪的心態(tài)，他舉起了雙手。
“里昂！”這下不止女人，連男人都在喊，人們徹底瘋狂了。葉蓮娜激動地猛掐他的小腿，簡直恨不得當場為他生孩子。
時間仿佛回到了兩千年前，在這片苦寒之地上，人類一無所有，唯獨勇氣常伴左右。
里昂·伍德走下觀禮臺，他知道維多利亞在看。里昂拿過特制的長槍，考慮到對手，連槍身都是鑄鐵。他做著戳刺的動作，找回了熟悉的感覺。
競技場的門為他而開，觀眾全體起立，喊著里昂的名字。勇者面朝觀禮臺，把手放到心臟的位置，低頭鞠躬。維多利亞抓著座位的扶手，身體前傾，眼里有真實的關(guān)心。
里昂轉(zhuǎn)過身，面對出籠的巨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