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清明,實木的低窗竹簾半卷,院里梔子花香氣依稀,隨著夏日清晨的微風一同送進堂里。
鳳韶近來總是失眠,索性起得早些梳洗打扮一番。
今日她挑了件瑰紫牡丹繡緞裙,衣襟處碧海珍珠鑲著流蘇,發(fā)間帶了支鎏金穿花戲珠步搖,通身的貴氣十足。她又上了淡妝,秀美的臉頰閃爍著淡淡的柔光。
青桑端著托盤走進來,見到鳳韶如此打扮的精致,不由驚呼道:“呀!姑娘太美了!”
“姑娘平日里總是穿著淡素的衣裳,今日難得穿個明亮的顏色,真是又華麗又顯氣色?!?p> 鳳韶笑了笑,說道:“我不吃早膳了,拿下去吧,去吩咐門房備好馬車,我要出去一趟?!?p> 青桑只以為鳳韶精致打扮是要去見璟王,她會意一笑,福福身道:“奴婢這就去?!?p> 過了良久,鳳韶站起身正要出門,只聽側窗有微微聲響,她明了幾分,微笑著轉過身去,正見步臨風站在窗口。
她咧嘴一笑,開口道:“不是說走正門了嗎,怎么還翻窗戶啊?!?p> 步臨風面無表情的走上前,說道:“昨夜那樣大的事,你卻不告訴我?!?p> 鳳韶愣了一愣,她心虛的垂下眼眸,回道:“我不是不告訴你,我是不想將你牽扯進來,若是有半分差池可能會斷送性命,我不能讓你也冒這個險?!?p> 步臨風眉眼疏淡,清冷的開口道:“鳳韶,我馬上就是你的夫君了,即便有危險也是應由我保護你,我不想你總是自己一個人擔著這一切,卻什么都不同我講?!?p> 鳳韶的臉上浮出一抹幸福的笑容,她走上前親了一下步臨風的右臉,輕聲道:“我知道了,以后不管什么事,我們都一起面對?!?p> 步臨風的面龐上緩緩融化了那層寒冰,他微微偏頭露出左臉,鳳韶不由撲哧一笑,卻也喜悅的上前親了一下他的左臉。
步臨風擺出一副傲嬌的姿態(tài),語氣倒是柔和了幾分,他道:“看你這么乖巧,這次就先放過你,以后看你表現(xiàn)?!?p> 鳳韶笑意越發(fā)深,她順著他行了禮,恭順的說道:“那小女子便謝過殿下了。”
步臨風輕笑出聲,他攔腰摟過她,漫不經心的說著:“今日天氣不錯,那我們上街去逛一逛吧?!?p> 鳳韶仰頭看著步臨風,嬉笑道:“那個...我今日有事,我們改天再去吧。”
步臨風一下松開她,神色嚴肅幾分,問道:“那你打扮這么好看,是要去見誰!”
她悶笑一聲,答道:“在慕家獲罪前,我得去天牢一趟。況且慕伯如只是剛被捉拿,還有很多事我得去做?!?p> “好吧,我擔心慕家狗急跳墻會做出什么瘋事來,我派個人給你。”
“不必了,最近我召易晏回來了。若是我今天完事的早,便去找你?!?p> ......
天牢這個地方,也許不是最恐怖的,但一定是讓人最難以接受的地方。在這里關著的人,大多數(shù)人進來之前,不是皇室中人便是朝中大臣,個個都是享盡了榮耀和高官厚祿,大貴顯榮,可進來這臟污的地方,淪為階下囚,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
鳳韶事先和懷王打了招呼,刑部尚書是他的黨羽,恒王便讓刑部派人來送鳳韶過來,刑部倒會來事,直接派提牢廳的主事來送。
獄卒常年從事這樣枯燥無味的工作,心里滿是不耐煩,他卒了一口痰,想去門口透透氣,忽然大門被拉開,獄卒抬頭一看到來人,連忙擺出一副熱絡的樣子,點頭哈腰的說道:“哎喲,什么風把主事大人吹來了?”
鳳韶轉頭對主事說道:“大人便送到這里吧?!?p> 主事先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會意的笑道:“好好好,那下官便在外面等郡主?!倍笏麑Κz卒吩咐道:“帶郡主去慕伯如的牢房,可給我照看好了郡主!”
獄卒不停的點頭,隨后在鳳韶前面領路。他好奇的偷偷抬頭看了一眼,這女子打扮華麗,方才聽著是個郡主,想來定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這天牢一路陰森清冷,空氣中還散發(fā)著一種發(fā)霉的味道,這位女子面無表情的往前走著,就像是習以為常了似的。
到了慕伯如的牢房門口,鳳韶沒有走進去,反而是站住身看了看獄卒,那獄卒遲鈍了片刻才反應過來,恭敬的說道:“小的在外面等您?!彪S后,他退了出去。
鳳韶看了一眼易晏,示意他看好牢門,易晏會意的點點頭,她才放心走了進去。
慕伯如聽到了聲響,他睜開雙眼,緩緩抬起頭,只見鳳韶一身淺紫色華衣走了進來,他眉角一跳。等了半響都沒等到她開口,慕伯如便先啟口道:“唐小姐大老遠的過來,就是為了看我的笑話?”
鳳韶聽了他的暗諷也無動容,只是輕輕的道:“是啊,我就是來看你有多慘。”
慕伯如忍住怒氣,只聽鳳韶繼續(xù)說道:“慕太尉敗給我一個小女子,是什么感觸呢?”
不等慕伯如說話,鳳韶發(fā)出一聲輕蔑的嗤笑,而道:“啊不,不應該稱您為太尉大人了,我都忘了,您被撤職查辦了?!蹦讲缇o緊握拳,從他脖子上微微暴起的青筋來看,他在極力的隱忍著怒火,這正是鳳韶要的。
良久后,慕伯如咬了咬牙,啞聲問道:“你,到底是誰?你為什么這么恨我?”
“恨不恨的,也該結束了。虧欠我的命,你總要奉還。你的死,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p> 鳳韶冷笑一聲,幽幽道:“反正你也是將死之人了,我就讓你死個明白。不過慕大人需要好好回憶一下,當年你奉命殺了鳳家父女,怎么就忘了找找鳳韶的尸體?”
慕伯如心頭一震,他滿臉都是不可置信,他抬起頭看著鳳韶,好似想看出什么來,“你…你...你果真是鳳韶?”
她目光沉重,似有些出神般,開口道:“這六年里,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了你,我做夢都想把你碎尸萬段!”
“因為你,我在生辰那天親眼目睹我的父親和親友慘死,日復一日的噩夢,就好像是不斷的提醒我一樣。而這一切,都是拜你所賜!”
“這六年里,我過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可即便是生不如死,我都不能一死了之。而你呢?憑什么你在安陽享盡榮華富貴?慕伯如,這是你的報應!”
許久后,慕伯如發(fā)出笑聲,鳳韶下意識的轉頭盯著他。只聽慕伯如冷笑一聲,說道:“鳳韶啊鳳韶,你以為當年我僅憑一己之力便除了鳳家滿門嗎?這一切都是宣帝的意思,而我,只不過是幫他動手之人罷了。你以為除了我,一切就都結束了嗎?我的后面還有恒王、皇后……”
鳳韶打斷他的話,緊接著淡漠的說道:“是啊,這只是個開始而已。你說的對,接下來,我會除掉恒王、皇后,甚至…還有那個高高在上的人,我會讓你們慕家,滿門慘死,一個不留。慕太尉不必著急,你便在九泉下等著你的家人去陪你吧。”
她字字珠璣,割在他高傲一生的心上。慕伯如被徹底的激怒,他發(fā)怒低吼道:“鳳韶!”
話音剛落時,慕伯如許是因為氣急攻心,猛的吐出一口鮮血。鳳韶仍毫無動容,只是面色陰沉冷漠的靜靜地看著他。良久后,慕伯如平復好些,顫聲開口道:“所以...所以,皇上遇刺,你右臂被廢,都是你的演戲?不...不對,可皇上為什么會把宴會遇刺之事遷怒到慕家身上...”
“這其中,自然還有我別的安排。實話告訴你吧,靈嬪是我的人,這一個絕世傾城的美人兒只需吹個枕邊風,皇上就會起了疑心。還有宴席時皇上遇刺,也是我安排的,不只是為了打消皇上仍認為我是鳳韶的疑心,更是為了鋪墊之后。因為我知道,你對我,對唐家,已經是迫不及待想鏟除了,所以即便你一向多疑,可一得知我右臂失去知覺,也會忍不住要出手?!痹捳Z間,鳳韶抬起右手,手指輕靈的擺弄著,邊道:“哦,對了,還有我的右手,也不怪你的兒子,他為了試探我的右臂是不是真的失去了知覺,可謂是費盡心機啊?!?p> 慕伯如默然片刻,隨后發(fā)出一陣低低的笑聲來,他道:“呵呵,鳳韶,我服了,你真的夠狠,你夠狠!”
鳳韶不置可否的微挑秀眉,隨即道:“狠?我這點狠跟您比起來算得了什么呢。當年你親自去剿殺鳳家軍,不也是連眼都不眨一下就殺了五萬余人嗎。跟你的那些無惡不作相比,我這才哪兒到哪兒?!?p> “好了,你怎么輸?shù)?,輸在何處,我也告訴你了,就算是我善心大發(fā),讓慕大人死的瞑目。至于剩下的嘛,您放心,我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定不會讓你孤孤單單的走上黃泉路,慕羽我已經將他送到白樓的黑獄去折磨了,在那里他一定會真正體會到什么是生不如死,只是可惜他那個贏弱的身子估計撐不了多久。還有其余人,只要是你慕氏一族的,我都會送下去陪你?!?p> 殺人誅心,她一副小女子的得意樣,是最后鋒利一刀,徹徹底底的扎穿他的骨和肉。慕伯如瞪大著眼睛,惡兇兇的死死盯著鳳韶,他想要上前卻被鐵鏈拴住,再上一步都動彈不得,他只得氣急敗壞的喊道:“唐錦韶!...鳳韶!”
鳳韶站直身體,昂首挺胸,微微整理了衣裙,特意摸了摸發(fā)髻間插著的金簪,這對慕伯如來說是最大的嘲諷,這也正是她為何今日要打扮的華貴。她微微一笑,輕聲道:“我的好日子還長著呢,而你,很快就要下地獄了。”
...
日落時分。
鳳韶帶著尹尋來到父親墓碑之處,夕陽西下,卻更添幾分悲涼之感。
尹尋顫顫巍巍的走上前,他緩緩跪在草地上,伸出手觸碰著冰涼的墓碑,指尖劃過‘鳳平之墓’幾個字。
鳳韶的視線也停留在墓碑之上,可思緒卻迷離,她出神的講道:“爹爹率領鳳家軍,血戰(zhàn)兩日方剿滅叛賊。那一夜,所有人都筋疲力盡之時,有好多帶火的箭羽射進營帳,后來父親將我托付給他的副將之子林易,我和他逃離那里方能存活。在山上,我親眼看著慕伯如父子...他們...他們斬殺每一個鳳家軍;慕澈,他把父親的手踩在腳下,聲聲侮辱。最后,父親慘死,萬箭穿心。五萬鳳家軍,無一幸免,全都死在那場突如其來的屠殺中?!?p> 她講話時卻并未留意到,尹尋的肩膀輕輕顫抖,無數(shù)積壓的悲痛涌上心痛,而后潸然淚下,淚水滴落在墓碑上。他哽咽著喃喃叫道:“大哥...”
“后來我有了自己的勢力之后查得,原來宣帝早對父親的兵權有忌憚之心,有意除掉父親。慕伯如為了一己私欲,趁父親出戰(zhàn),編造父親擁兵自重,意圖謀權的證據(jù)交予宣帝。”
說著,她的臉頰劃過兩行清淚,淚眼朦朧。
“我一直想著,要將父親沒有謀反的證據(jù)給宣帝看,給天下人看,可是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重要的根本就不是證據(jù),那份所謂的證據(jù),只不過讓皇上有明著的理由殺死父親,奪回兵權?!?p> 她嘲諷一笑,說道:“可憐父親到死都不相信,是他的好兄弟想除掉他?!?p> 語罷,她跪在草地上,無聲流淚,她沉重的閉上雙眸,緊緊攥著拳頭想竭力制止抽泣。
許久之后,尹尋帶著她,一同含淚磕了三個響頭。
鳳韶看著夕陽余暉的日光照在墓碑上,她苦笑一聲,而后道:“父親,大仇已報,慕氏一族血債血償,您九泉之下便可瞑目了?!?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