蹲守了一晚,直到天蒙蒙亮?xí)r我才回到馬車。云月靠著軟榻睡著了,我扯過一條薄被披在她身上,卻不料驚醒了她。
“公主,你回來了?!痹圃氯嘀殊斓乃圩饋恚骸肮髯蛞购秃顮斔麄?nèi)チ撕翁帲圃碌攘撕镁媚紱]回來,一不小心都等的睡著了。”
“沒事,只是抓了幾個小毛賊,我去瞧了瞧?!鄙洗伪灰u時,云月嚇壞了。昨夜情形兇險,我特意沒有告訴她,將她留在了馬車內(nèi)。
“原來是這樣,那公主快睡一會兒吧?!蔽医舆^云月遞來的袍子披在身上,靠著軟榻閉目養(yǎng)神。馬車也在此時趕起路來,眼下得快點出趙國才行。一夜困頓加之車馬搖晃,我很快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馬車已經(jīng)停下了。我掀開簾子望了望,軍隊都在休整,想必是出了趙國了。云月這小丫頭也不在馬車內(nèi),應(yīng)是出去透氣了。我捶了捶酸痛的四肢,也打算下去走走。
“公主,您醒啦!”剛下馬車便看見云月歡快的向我跑來。
“給,濕手帕,公主擦擦臉吧?!痹圃逻f給我一方濕手帕,我接過來擦了擦臉和手,瞬間感覺精神了不少。
“哪里來的水呢?”此地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還是一片草木稀疏的荒地。
“前面有一片湖水,水草清幽。侯爺和周將軍都在那里呢。”
“是嘛?!蔽野咽峙吝f給云月,移步向湖邊走去。
剛至湖邊,便看見魏冉和周重站在一處交談著什么,我本不欲出聲,想偷聽他們說些什么,周重卻早就眼尖的看見了我。
“公主?!敝苤叵蛭倚辛硕Y,我點頭頷首后他便退下了。
“公主可休息好了。”他似面露譏諷。
“這馬車搖的和八級地震似的,能睡的好嗎”我嘟囔著,撿起一塊石頭扔向湖中,湖面霎時濺起晶亮的水花。
“本侯看公主卻是精神十足,這段時日想必是休養(yǎng)的不錯?!?p> “和你說話,甚是勞神?!蔽也蝗ゼ毾胨脑捓镉性挘统靶Σ涣宋?。
“本候也是如此以為。”他依舊是那副欠打的死樣子。
“算了,本公主不是來找你吵架的。說說吧,那驛站掌柜是如何得知會有趙國刺客來刺殺的,你又是如何收買他的?!?p> “這是何意?,本侯從未收買過驛站的掌柜?!?p> “我們從驛站出發(fā)時,你根本不在軍隊中,那掌柜卻一口一個侯爺公主的嚷嚷,難道不是叫給有心之人聽的,你們的軍隊里難道也有細作?”
“這能證明什么?”
“你至天黑時才出現(xiàn),并且那么篤定會有刺客來刺殺,還緊羅密布的設(shè)了陷阱等他們,難道不是有人告知你?”
“即便是,又如何呢?”
“果然,我一看那掌柜的便知他不是好人,滿眼算計,滿身精明,他泄了密,趙國人不會放過他的,他會為了他的貪心付出代價。而你,會害死他的。”我站在魏冉面前,抬頭看著他。
這廝也毫不避諱地面無表情的回望著我,一秒,兩秒,他似無意開口,我只好率先撇過了頭。
“怎么,被人戳中了就默不作聲?”我甩了甩胳膊,想疏散些尷尬的氛圍,和他待在一起真是太不自在了。
“盡會耍些小聰明,實則是個花架子。”魏冉繞到我身前背對著我,他望著湖面,負手而立。
“你過分了啊。”
“他不會死的?!?p> “為什么?難道趙國人會放過他?”
“趙國人當(dāng)然不會放過他,可本侯是不會讓他死的。”
“他是你安插的細作?”我恍然大悟:“市儈虛榮也就算了,居然還是個賣國賊!”我滿腔憤懣,這掌柜的果然奸佞。
“他難道,就不能是個秦國人?”
“這……就勉強能解釋的通了?!蔽逸p咳兩聲:“可是這樣,不就將他暴露了嗎?”
“這樣的消息點,在趙國有好幾十個,少他一個又何妨。況且,我秦國的軍隊在他趙國境內(nèi)橫行,他們豈會不時刻盯著,本侯既然敢住進驛館,自然就做好了萬全的準(zhǔn)備?!?p> 微風(fēng)吹拂著湖面,湖水波光粼粼,讓人覺得仿佛置身夢境,現(xiàn)實似乎都變得虛妄。
“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人,詭計陰謀的累不累啊。”我又撿起一塊石頭扔進湖里,石子敲碎湖面,敲碎我一時的迷幻。
“諸國相爭,狼煙四起。這些謀術(shù),不得不做。”
“你可知大道之行,天下為公也?”聽見這話,魏冉回頭瞅了我一眼。
“好一個大道為公。然這泱泱河山四分五裂,諸國間爾虞我詐爭的不過是這足下之地而已,我大秦所謀也是如此。唯有強者方能統(tǒng)一,唯有統(tǒng)一方有大道?!彼幌捵屛矣q無言。
在這亂世之中,只有強者才能自保,才能不被淘汰,不被踩在腳下,行胸中大義。個人如此,家國更是如此。
“這話題太沉重了?!蔽覔u了搖一團亂的腦袋:“換一個吧?!?p> “好啊。此刻已至安邑了,前面就是函谷關(guān),不出半月,便能入咸陽了。你可準(zhǔn)備好了?”他冷不丁的拋來這樣一個問題,怕我不夠愁似的。
“我有什么好準(zhǔn)備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秦國好歹也是有制度的大國,不去追究孫楚那樣的小人,難不成要不分青紅皂白的將罪名扣在我一介布衣身上?”
“油嘴滑舌。本侯看你卻沒有身為一介布衣的覺悟。”他的嘴向來如此,不愛聽的我充耳不聞就是了。
“這湖邊風(fēng)太大,走了?!蔽肄D(zhuǎn)過身背對著他揮了手,向馬車走去。
數(shù)日行程至函谷關(guān)后,大雨連綿。這樣的天氣不利于趕路,馬車根本沒法走。隊伍入了大秦腹地,已無后憂。魏冉便下令滯留函谷關(guān),住進驛館,待雨停。
這日上午云陰雨重,我趴在矮桌上研究從房間里搜羅出來的竹簡。屋外的嫩竹被雨水沖刷的青亮,桌邊的小鍋里,正煮著周重拿來的茶枝。其實這古代人的生活,也蠻愜意的。
“公主,你怎么愁眉苦臉的?”一旁不知在縫補什么的云月問我。
“沒什么。只是這竹簡上的字,我竟一個也認不得?!蔽野阎窈唩G到一邊,端起茶杯喝了兩口。
“云月,你可識字?”
“不識?!痹圃?lián)u了搖頭:“奴婢只會烹煮膳食,縫補衣物?!?p> 我點了點,又拿起竹簡看起來。
“公主想識字?”
“其實我是認得字的,只是……”只是這不繁不簡的秦國字我不認得呀。
“我自己琢磨會兒就好了,你忙你的吧云月。”
“是?!?p> 用過午膳后,我又坐在矮桌邊翻閱竹簡。既來之則安之,要想在這大秦安身立命,認字是必不能少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云月輕聲喚了“侯爺”,我才抬起了酸痛的脖子。
“下去吧?!蔽喝秸f完,屈膝坐在我對面。
“聽周將軍說,駐扎函谷關(guān)的參將誠摯邀侯爺相約,侯爺怎么還有功夫來監(jiān)視本公主?”我洗了茶杯,替他斟滿。
“你這公主的架子倒是端的十足?!彼似鸩璞p吹了兩下。
“狐假虎威,能威風(fēng)一日便威風(fēng)一日?!蔽壹僖庑χ氡卦谒闹?,我的形象也只剩貪生怕死了,也不妨礙再添個虛偽之名了。
“本候不欲與你口唇相譏?!彼p抿了口茶。
我撇了撇嘴,拿起竹簡問他:“這個字怎么讀,何意?”
“你在識字?”
“是呀?!?p> “拿過來我瞧瞧。”我拿起竹簡正欲過去,周重卻來了。
“屬下參見侯爺,公主?!?p> “何事?”
“稟侯爺,函谷關(guān)縣丞吳申求見。此刻已至驛館。”
“知道了?!蔽喝酱笫忠粨],周重便退下了。
“魏大侯爺果然公務(wù)繁忙,那就不勞煩你了,我自己看?!蔽覍⒛闷鸬闹窈喨釉谧郎希肿嘶厝?。
“哪個字?”沒成想他一動不動,竟問起我來。
“你不去見那縣丞?人家可等著呢。”
“等著就等著吧。”
“這樣不太好吧。”
“有何不好。本侯乃是武將,見參將屬情理之中,他一個文官卻不知避嫌二字?!?p> 管他的,他不去見關(guān)我什么事,教我識得幾個字也是好的,復(fù)又才坐到他身邊聽他講解。
又過兩日雨停路干之時才啟程出發(fā)。我坐在馬車里望著窗外,人煙和城鎮(zhèn)陸續(xù)多了起來,越來越近了。咸陽,這座悠悠古城不知道是什么樣子的,那王宮之中的人又是什么樣子的呢?今后的每一步,我都必須小心又謹慎。
“吁?!甭犚娐曇粑蚁崎_車簾,卻見周重騎馬而來:“公主,快要入城了,可還要稍作停留?”
“不必了,先入城中再說吧?!痹僭趺刺颖芏际敲獠涣说?,我的心突突的跳著,前途未知,說不緊張都是騙人的。
“是?!敝苤伛{馬前行,長長的軍隊有很大一批是在城外駐扎的,因此入城不過幾百人而已,很快變過了城邊防守。
我放下簾子,手指不自覺的攪到一處。
“公主,你怎么了?”云月?lián)鷳n的望著我,這丫頭,總是為著我的憂心而憂心。
“云月,你怕么?”我認真的注視著她:“從前以為能帶著你過自由自在的生活,現(xiàn)在卻不得不入宮,你若是有所擔(dān)憂,我去找魏冉幫你求一個良籍和通關(guān)文書,你想去哪兒便去哪兒?!?p> “不,姑娘在哪兒我在哪兒,我沒有親人了,生死都跟著姑娘?!痹圃?lián)溥^來抓住我的手。
“可宮中艱險,前路未知,我不知道能不能護……”
“是奴婢要護住姑娘,從前在將軍府,每日里不挨打挨罵便是天大的好事了,何曾能有姑娘這樣對我好的人,云月決不走!”
“好?!蔽一匚兆≡圃碌氖?,我在這個世界又何嘗不是只有她一個真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