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儇策馬上前,遙遙拱手:“魏郡邵儇,請楊府君出來答話!“
楊彥可以輕視劉遐,卻不敢輕視邵儇,于是也策馬上前,拱手道:“原來是邵夫人,楊某有禮?!?p> 劉遐面色微沉,楊彥稱邵儇為邵夫人,而不為劉夫人,分明是暗指他劉遐配不上邵儇。
事實也是如此,劉遐曾被石勒以重兵包圍,邵儇親率數(shù)騎殺入,把劉遐給救了出來,這也導(dǎo)致了劉遐與邵儇在軍中的威望難言高下。
邵儇倒是不在意楊彥話語中的暗諷,點點頭道:“我曾聽劉郎提過楊府君,今見之,確有江表雛鳳之風(fēng)姿,未及郯城,已聲名鵲起,我朝有此少年郎,乃社稷之幸?!?p> 楊彥謙讓道:”當(dāng)不得邵夫人贊譽,楊某濁世俗人,不敢自比為鳳,反是邵夫人巾幗虎膽,入萬軍如無人之境,著實令楊某仰慕?!?p> 邵儇擺手笑道:”楊府君過獎,只是趁敵不備罷了,好了,你我不必虛言,究竟是閻平襲擊于你,還是你寇略于他,此事很難道個明白,況你就藩郯城耽擱不得,我不欲與你糾纏不清。
這樣罷,閻平的死因日后再說,現(xiàn)在請你把他的部眾交還于我,錢米你可自行帶走,這個要求理該不過份,而且你初去郯城,糧米難以為繼,眼見凜冬將至,若是挨到明春的話,恐怕你也養(yǎng)不活如此之多的人口?!?p> ”哦?“
楊彥訝道:”為何是交還?“
在亂世中,如果一邊是人員,另一邊是錢糧,只能二選一的話,楊彥寧可選人,畢竟人口才是根本,可以生產(chǎn),可以作戰(zhàn),可以搶掠。
閻平的部曲約有一千五,連同家眷在七千左右,如果給了劉遐,等于劉遐平白得了一千五百戶,實力將膨脹一圈,這是資敵啊。
至于邵儇一副擺出為你好的口吻,你養(yǎng)不活我來幫你養(yǎng),這真是笑話了,楊彥最缺的就是人力,如果給他一百萬人口從事生產(chǎn),大話不敢吹,十年之內(nèi)吊打諸胡,二十年滅晉還是不成問題。
沒糧食吃,難道不會去搶么?再差再差,東海國臨海,海域范圍大致從今天的山東日照到江蘇連云港一帶,每天清晨去海灘上拾貝殼螃蟹也不是不能果腹,況且那時的連云港還沒堆積出來,從郯城到海邊的實際距離僅一百五十里,騎兵一天跑一趟完全可行。
當(dāng)然了,拾貝殼吃海蟹只是最下下之策,這玩意兒吃久了連楊彥自己都吃不消。
邵儇理所當(dāng)然道:“閻平乃夫郎部將,束其眾天經(jīng)地義?!?p> 楊彥道:“敢問閻平是劉將軍的部曲還是佃戶?”
東海軍中,都暗道一好問的好,流民帥的部將并沒有太強(qiáng)的人身依附關(guān)系,合則聚,不合則分,閻平又不是你家部曲,你憑什么并其眾?
邵儇面色現(xiàn)出了一抹寒意,反問道:”那楊府君待如何?“
楊彥淡淡道:”楊某奉勸邵夫人莫要意氣用事,傷了兩家和氣。“
”大膽!“
”放肆!“
劉遐軍中,喝罵聲四起。
蔡豹與候禮則是默不作聲,暗暗打量著東海軍與劉遐軍的對比。
”哈哈哈哈~~“
邵儇仰天長笑道:”你殺人并眾,掠人家財,難道還有理了?“
楊彥拱了拱手:”公道自在人心,有理不在聲高,事實便是如此,楊某敬邵夫人,但是我手下這么多人,要吃飯,也要生存,請恕難以從命,若是邵夫人想從楊某身上割肉放血,空口白話可不行,聽聞劉將軍身經(jīng)百戰(zhàn),部眾悍不畏死,那就讓我東海軍的兒郎們見識一下先輩風(fēng)采?!?p> 氣氛頓時劍撥弩張!
東海軍有四千人,閻平的部曲還有一千五,真到要作戰(zhàn)的時候,可以把部曲的家眷推出船倉,以鋼刀架脖子,挾逼部曲當(dāng)先登,與劉遐部眾死拼。
楊彥猛的單手一舉!
荀虎撥劍悲呼:“劉遐欺人太甚,我軍雖新立,卻不可輕辱,堂堂七尺男兒,縱馬革裹尸,也勝于忍辱偷生,眾軍可敢隨將軍死戰(zhàn)?”
“敢!”
“敢!”
“敢!“
呼喊聲經(jīng)久不竭,甚至老弱婦孺與隨軍家眷也振臂高呼,一股決死悲壯的氣息沖天而起。
船上,老者捋須嘆道:”府君確是非常人,上下一心,何愁不勝?“
阿玲也直直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蕭巧娘,目中滿是羨慕。
劉遐卻是面色陰睛不定,邵儇禁不住的勒馬后退了兩步。
當(dāng)東海軍上下一心,擺出決死之態(tài)時,劉遐反而沒了決戰(zhàn)的勇氣,畢竟下邳城里并不是他一家,他的核心部曲只有數(shù)千,其余部將史迭、卞咸、李龍等各有部屬。
如果與東海軍作戰(zhàn),損耗過大的話,這些人會不會再聽命于他?如果驅(qū)使部將與東海軍死戰(zhàn),又會不會怨氣從生?
而且候禮不是他的部將,是與蔡豹差不多的下邳當(dāng)?shù)剜l(xiāng)豪,自有千余部曲,劉遐的官職卻是淮臨內(nèi)史,屬于客軍的性質(zhì),并不能直接命令候禮,當(dāng)兩軍戰(zhàn)起之時,候禮的態(tài)度很難揣測。
另一個不穩(wěn)定因素便是蔡豹,徐州軍雖然大部被劉遐奪走,但時日尚短,人心未附,戰(zhàn)時很難賣力效死。
劉遐突然發(fā)現(xiàn),他雖兵多將廣,但真正能為他所用的并沒有多少,其實他也想學(xué)楊彥振臂高呼,鼓舞士氣,又顧及到若是應(yīng)者寥寥,那就尷尬了。
當(dāng)然,這也與劉遐已經(jīng)老了有關(guān),老人保守,劉遐不復(fù)當(dāng)年之勇了。
戰(zhàn),勝算不大,撤,臉面盡失,如今他面臨的問題是,如何才能體面的回城!
楊彥高舉的手臂緩緩放下,身后的聲音也漸止,然后說道:“邵夫人,令尊令兄被拘于襄國,聽聞富平城已陷,只怕性命危在旦夕,楊某不明白,劉將軍身為婿子,受邵老將軍恩澤,邵夫人乃至親骨血,為何不設(shè)法營救,反倒恃強(qiáng)逼迫楊某是何道理?莫非楊某的身家性命竟勝過邵老將軍?“
剎那間,紹儇面色慘白!
晉室以孝道治天下,一個人如果不孝,基本上就被歸于品行低劣的那一類,雖然往襄國搭求父兄形同于送死,可是楊彥的指責(zé)不無道理,你的父兄在石勒手上,隨時被殺,你居然還有閑心尋過路的東海國相麻煩?
劉遐也無顏辯駁,怒哼一聲:“楊彥之,你無端襲殺淮泗令,殺人奪產(chǎn),掠其眾,惡行累累,天理不容,老夫?qū)⑾虺ド媳?,朝庭自有公論,我們走!?p> 說完,劉遐手一揮,與邵儇拍馬回城,眾軍也開始緩緩回撤。
很明顯,這次梁子結(jié)的深了,除非劉遐邵儇夫妻能把邵續(xù)邵乂父子從襄國救出,才能洗刷污名,可這無異于癡人說夢。
在楊彥的記憶中,邵續(xù)父子的死期就是今年,也許已經(jīng)死了,但消息還未傳開,即便沒死,也將于年底之前被石虎斬殺,這意味著劉遐夫妻永遠(yuǎn)沒有營救邵續(xù)父子的可能,也永遠(yuǎn)洗刷不去污名,只能與自己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