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一
慕容氏領(lǐng)頭人怔忡之際,潯陽衛(wèi)不曾手軟,一柄一柄長劍煞是不留情面,都急急攻了過來。
慕容氏首領(lǐng)怔忡間,似是失了魂魄,尚未清醒。他背后緊跟著一名近身死士,眼見北祁潯陽衛(wèi)卒眾揮劍猛攻,近身死士心道不妙,只得懸身高跳,一躍跳到這慕容首領(lǐng)身前,憑他一人之力,硬生生揮劍替他主子格擋,這名近身死士一邊格擋,一邊大聲呼喝,口口聲聲叫的都是‘公子’兩個字。
果然,慕容氏首領(lǐng)被他叫醒的一瞬,行為有些突兀,竟似是憋悶得慌,自己抬手解開了面巾,平白露出了自己的面目。如此可見,此番敢跟潯陽衛(wèi)大肆交手的,正是慕容秋荻!
慕容秋荻疏眉闊目,雙目有神,是個英雄劍客的樣子。在辛炙烈眼中看來,這并不算稀奇,近二十年來,辛炙烈見得多了,慕容氏子弟向來不缺這幾分氣魄的。
這慕容秋荻乃是慕容氏旁支子侄,并非慕容氏嫡出少主,他這些年有些聲名,只是極少露面,不知今次是何等機緣,受的又是什么指令,怎么就敢尾隨上北祁的人馬了呢?
這無異于挑釁,天下敢向北祁主公座下潯陽衛(wèi)挑釁的,委實不多。
慕容秋荻目光直直看著祁琳的臉龐,一刻都不敢移開,似是想極力分辨什么,又叫他無從分辨,這等執(zhí)著目光,在兩方的戰(zhàn)陣中,他顯得尤其的突兀,失魂奪魄一般!辛苦了他身前的貼身死士,只能獨自格擋,才好護他周全。
辛炙烈站在北祁陣中,看得清楚,本想提劍會一會慕容氏的成名劍客,能遇見一個不容易,卻抬眼悄悄瞟了一眼對面青衣女子的神色。
辛炙烈雖然沒有正式拜見過曲南殿鳳衣小姐,單看青衣女子翻身躍過來的輕功,便不似別家的輕功。
輕功能練得如此輕渺的,十有八九是出自北祁,北祁‘天健都’的輕功冠絕于世,武林之中無人不知,即便曲南殿鳳衣小姐練的不是‘天健都’的輕功,北祁輕功自然也稱得上‘佼佼’二字,如此輕渺的江湖上并不多見!
青衣女子飛身而下的輕功,著實利落而漂亮,可見內(nèi)功深厚,叫他這個北祁統(tǒng)領(lǐng)都要欽羨,必是出自北祁的上等絕學。
世間武者貪戀,不過是'天健都'的藏書!
辛炙烈身在北祁三十余載,一直未立大功,算不得有功名,不得閱覽,他距‘天健都’藏書,只有幾步之遙,每每看見上乘武學,最是能感同身受,一眼認出的!
此刻,辛炙烈的內(nèi)心,便似沉了一塊大石,沉甸甸壓得慌,眼下越是對陣之中,縱然辛炙烈是一員老將,久經(jīng)沙場,但格殺尊主之事,如今明晃晃對陣于眼前,論立場論武功,對他來說卻越發(fā)難以下手了,他的劍還未曾淌過尊主的血!
主公之命不可違,紅纓血令已下,然而一旦逐戮少尊主,曲南殿又將有多少忠臣良將會來復仇呢?
辛炙烈年逾五旬,竟是比年輕時,思慮得要多許多了??梢娭鞴嗄陾売弥拢林肆铱峙率窃谑⑻扑?,多讀了不少經(jīng)史子集,心中有了牽絆,沒來由的多了這么多心眼。
辛炙烈蒙著黑面巾,一雙眼遠遠瞟著局勢,尤其不敢直接看向青衣女子的臉面,他當侍衛(wèi)隊長,當?shù)木昧?,最是知道不要輕易看尊主的臉,他心下忐忑又不免唏噓,內(nèi)心矛盾糾結(jié),五味陳雜之感不敢騰升,卻瞬時又變了味道,胸中躊躇憋悶之感...難以計量!他手中劍柄已顯得濕澀,手心已出了汗。
眼前卒眾交戰(zhàn)雜亂,廝殺刀兵之聲不絕于耳,辛炙烈深知潯陽衛(wèi)死士,會被慕容氏死士拖住,慕容氏死士的戰(zhàn)斗力,也是不容小覷的,久攻不下并占不到什么便宜,他一會兒必然是要與五小姐交手的,幾方對陣就在眼前,這幾個主要角色,哪里跑得了!
辛炙烈悄悄環(huán)顧四周,瞟了一眼樹梢,耳力之下,深覺周圍樹林里好似有高人。
不愧是潯陽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這二三十年跟著北祁主公,也學足了主公的習性,動手之前,要好好感受一下周遭的環(huán)境,然而對面的慕容秋荻,已漸漸地將背影留給青衣女子,若青衣女子真是北祁鳳衣小姐,還真是走到哪里都有幫手呢!
當下慕容氏死士之間,互相傳遞眼色,全都看出了端倪,漸漸將祁琳和阮達保護在身后,慕容秋荻這是只對戰(zhàn)潯陽衛(wèi)的意思。
對方已經(jīng)做的這么明顯,辛炙烈再不出手,便有些托大了,何況北祁的兒郎久攻不下,紛紛請命,都在等待辛炙烈的指令了,他這個首領(lǐng)不好無動于衷了。
左側(cè)林中忽然傳來一陣排簫之聲,哀婉凄涼,隨著一陣怒風,辛炙烈剛剛立起的劍鋒,又是一手心的虛汗,排簫聲隨風,似是不愿見血腥屠戮,愈發(fā)哀婉,久久不絕。
簫聲暗合內(nèi)力,才能叫人聽得這般清楚,猶如就在耳際,聲聲哽咽,似是有幾分劍意,恐怕來人也是個用劍的高手!只是不知他要何時現(xiàn)身。
這簫聲驚得北祁死士有些慌了心神,因這批北祁死士是潯陽衛(wèi),見過大陣仗,亦見過主公撫琴,深知內(nèi)力深厚者,樂器亦是兵器,卒眾往辛炙烈身旁聚了聚,就連和慕容氏卒眾的打斗,都停了停,不知這個簫聲的主人,到底是哪一方的高人!
排簫這一曲快吹奏完了,慕容秋荻倒是還不忘時時回頭看一眼青衣女子,祁琳并不回應他,只是慕容秋荻的目光,深深凝著疑惑,縱然他的貼身死士總攔著他,他也要時不時的看向祁琳。
祁琳想來,剛才那個在人堆里叫姑姑的,必然是他,只是此刻,沒有這個心情理他。
林中是不是高人還不知道,祁琳只知道,自己身后帶著個剛學了八卦步術(shù)的阮達,老頑童教的那一招半式,遇上潯陽衛(wèi)是極棘手的一件事......還不知生路幾許,又哪容得簫曲共徘徊!
祁琳此刻的心思,有些狡黠而惆悵!
她曾暗查過潯陽衛(wèi)!幾年前,祁琳命曲南殿向辛炙烈送過禮,眼下前頭慕容氏將她和阮達包圍保護起來,正是與潯陽衛(wèi)分了涇渭,巧言斡旋之事,眼下是行不通了。若真是格殺指令,恐怕巧言令色也是沒有用的,終是要大打出手。
如今潯陽衛(wèi)追到湘西,必是領(lǐng)了紅纓血令,恐怕辛炙烈會將她除之后快,一會兒絕殺之下,老頑童會不會保阮達并不好說,林子里吹簫的,也未必是一個人,祁琳無奈,暗自調(diào)息著氣息,恐怕會是一場硬仗。
慕容秋荻回頭,瞟了一眼祁琳身后的阮達,他只見阮達似個清瘦少年的模樣,一時有些欲語還休,最終在喉口淺言一句:“有我在...”再無他言。
他身前的貼身死士也是無奈,氣急敗壞地,也自己解開面巾,想著他家公子都除去了面巾,他還有什么可憋著的,瞬時露出一張半大孩子的臉,原來這小死士身量不高的原因,竟是因為他還是個少年。
這邊樹頭上裔燮看清了這小死士的臉,瞬時就在樹枝上站了起來,那邊簫曲剛剛停歇,裔燮站在樹枝上掐著腰,瞬時就罵了起來。
裔燮大聲怒道:“慕容玄一,你個小兔崽子,跑這里來跟老子搶姑姑,你算哪門子的輩分......”
說罷裔燮縱身而下,撿了一把地上的劍,直直刺向慕容秋荻身前的小死士,剛剛寂靜的兩方人馬,瞬時打了一個激靈,高人沒來,倒是兩個半大少年,揮劍斬割相向。
辛炙烈沒有給指令,眾潯陽衛(wèi)看著熱鬧,并未參戰(zhàn),這邊慕容秋荻抬抬手,慕容死士將祁琳護在身后,也未出手,漸漸這械斗場中央,竟是這兩個半大孩子的刀兵之聲。
慕容秋荻身前叫‘玄一’的這個孩子,是慕容秋荻的近身死士,武功不弱,算是個慕容氏里的練武胚子,賜姓慕容,雖沒什么名氣,但跟了慕容秋荻許多年了,如今裔燮既然能叫得出他的名字,祁琳想來,慕容秋荻和長兄祁森,不知會有些什么瓜葛也不一定。
裔燮是祁森的關(guān)門弟子,今日敢大庭廣眾之下,來尋慕容玄一的晦氣,也是一件極其罕見的事,就裔燮那三腳貓功夫,祁琳不讓他現(xiàn)身,自然是有些道理的,如今罵戰(zhàn)而來,確實稀奇。
慕容玄一劍術(shù)略勝一籌,故意氣他,戲謔道:“怎么?京城混不下去了?當不得潯陽衛(wèi),如今喜歡當尾巴?”
裔燮怒道:“你主子跟老子搶姑姑,你小子還不趕緊來叫爺爺...“
裔燮用不慣撿來的劍,一氣之下扔了破劍,腰帶里瞬時抽出一把軟劍,略略得意起來,腳下步子開闊起來,攻勢漸猛。
原來裔燮的劍法,要靠軟劍才使得出來,真不知他主子都教了他什么路數(shù),方才還是三腳貓的功夫,換了劍竟是越打越有樣子了。
辛炙烈看見北祁軟劍,瞬時對這個毛頭小子高看了一眼,京城卒眾,用得上軟劍的,辛炙烈閉著眼睛不用看,都知道是誰的人馬,辛炙烈不免愁從中來,北祁長公子要插手的事情,今次這立場...棘手至極??!
這倆孩子匆匆?guī)拙淞R戰(zhàn),就故意露了身家。
慕容玄一的小辮子被裔燮削去了一截,不一會兒,裔燮的衣襟被玄一劃破,場下都是眼尖的練家子,哪能分辨不出來明晃晃的顏色是‘金絲軟甲’,辛炙烈看到這里,故作淡定的眉毛深深的擰了起來,長公子派了這么個小混混前來,這就是要告訴潯陽衛(wèi),不可輕舉妄動。他堂堂潯陽衛(wèi)統(tǒng)領(lǐng),年過五旬,還真好意思傷了長公子的小卒嗎?
這兩個小子雖是下了決斗狠手,未免有些太過嘻哈,潯陽衛(wèi)久經(jīng)沙場,也沒經(jīng)歷過這等事由,卒眾們面面相覷,都在等辛炙烈的命令,而辛炙烈心里,卻絲毫不敢輕慢長公子祁森的意圖,辛炙烈最是清楚長公子是個什么分量的人物,專管京畿,北祁內(nèi)宗事由從不過問,比之當年青巒宮天健都的二公子,那是有過之而無不及。長公子祁森兒時,是主公暗莊盛唐水榭里的??停闶鞘⑻扑肯碌陌倮矬A,試問如今除了明源小姐,又有誰可以隨意進入呢?辛炙烈跟了主公二三十年了,這些斤兩,最是通曉。
祁琳聲音清簡,低聲道了一句:”...對面可是辛統(tǒng)領(lǐng)?“。
辛炙烈應聲望去,這才清清楚楚地,敢深深看一眼對面的人。
祁琳青衿素得很,長發(fā)披著,她抬手挽了挽頭發(fā),繼續(xù)道:”辛統(tǒng)領(lǐng),放了孩子們吧?!?p> 北祁卒眾聞聲,手中長劍,各個都立了劍鋒......開戰(zhàn)在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