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天空一聲巨響
“會去哪里呢？”周楠喃喃地問。
“子木是不是閑著無聊想去山陽縣衙下棋嗎？”詹通還是熱得渾身大汗，不停地?fù)]著手中蒲扇，最后罵了一句：“這鬼天氣，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涼下來?！?p> “快了，就這幾天。二十四個秋老虎已經(jīng)過去了二十天，還得熱四日?！敝荛戳丝瓷疥柨h衙的方向，笑道：“我就算想去下棋，丁知縣只怕也沒心情?！?p> 自從知道上的彈劾折子涉及到天子之后，丁啟光腦袋都大了一圈，這一陣子都在四下活動彌補，給同年同窗的信如雪片一樣寄出去。
詹通：“那你問什么？”
周楠：“我是在想朝廷會怎么派遣的事情？”
詹通：“還能如何，你立了大功，必然要賞。一個七品是跑不脫的，說不好是哪個屬州或者直隸州的判官一類。對了，聽說子木置了新宅，本官倒想上門賀喜?！?p> “也不算置產(chǎn)，是我小妾娘家的陪嫁，老房子?！敝荛f：“正因為是妾室的私產(chǎn)，請縣尊上門卻是不便?！?p> 拿到荀家的一半產(chǎn)業(yè)之后，考慮到自己即將離開淮安，家里的事情都要安排好了。所以，周楠就搬去了荀家在城中的宅子。
這個宅子說是兩進，也不大，卻非常清雅。以前荀秀才在世的時候，常年居住于此讀書，有十二個房間。
周楠和六姑娘過去之后，他又買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十歲的小子用來服侍荀小姐。他和她的關(guān)系有點尷尬，到現(xiàn)在也說不清道不明白，叫六小姐去安東和云娘她們住在一起也不妥當(dāng)。
而且，荀芳語實在太有錢了，進了周家，強枝弱干，怕不協(xié)調(diào)。
真說起來周楠這個家主當(dāng)?shù)眠€真有點郁悶，家中最窮的就是他。
荀芳語且不說了，名下有五千畝良田，十家店鋪，一間院子，坐地吃租，每年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奮斗一輩子；素姐，據(jù)萵苣悄悄透露，她當(dāng)年嫁給梅大公子的時候就有不少嫁妝，這么多年下來，手頭已經(jīng)積了上千兩；至于云娘，管著家里的船，手頭松動的錢也不少。
倒是他周楠，每月也只有可憐巴巴的幾兩銀子俸祿。長此以往，夫綱不振??！
詹胖子聽得有趣，調(diào)侃道：“子木確實是窮了些，奈何，奈何！對了，你的事情我已經(jīng)辦好了，不日吏部就會行文。”
周楠大喜：“多謝縣尊。”
詹通：“些須小事，算不得什么。你周家現(xiàn)在也有些家業(yè)，可以理解?！?p> 原來，他所說的事情是推薦岳父楊六爺安東縣衙的事情。
前頭說過周楠離開安東當(dāng)淮安府衙做知事之后，縣衙禮房典史的位置就空了下去，一直沒有補。按照明朝縣一級衙門的潛規(guī)則，吏員和衙役都是世襲，父子相承。周楠一走，他不點頭，誰敢補，規(guī)矩大如天，卻是不能壞掉。
楊六爺這次補了禮房師爺，安東縣算是有多了一個吏員世家，也算是圓了泰山老丈人欺男霸女的土豪夢。
林阿二，頂替趙捕快成為快班班頭。
至于王二，此人人品雖然卑劣，人又生得委瑣，可也是替自己立下過功勞的，補了帛班班頭，整日在縣衙大堂三呼“威武！”，打犯人屁股，倒也符合他狗腿子的形象。
之所以如此安排，周楠是這么想的?；潞ｏL(fēng)險實在太大，誰也不會一輩子走運，說不定哪天就出事了，跑回安東老家養(yǎng)老了。
到時候，地方上全是自己的親戚，就算自己再倒霉，一個土豪劣紳還是可以威威風(fēng)風(fēng)地當(dāng)下去的，這是他留的后手。
正在這個時候，王二滿面春風(fēng)地跑進來：“大喜，大喜啊。”然后跪下去：“小的給詹大老爺，給伯父老爺磕頭了。”
詹通：“喜從何來，你又是給誰道喜??？咦，你不是已經(jīng)回安東縣衙當(dāng)差了嗎，怎么跑府城里來？”
王二：“回大老爺?shù)脑?，小人給伯父老爺賀喜了。昨天嬸嬸嬸子不適，叫郎中看了，一憑脈卻是有喜，已經(jīng)一個月。嬸嬸托小的帶信給伯父老爺。小的心想，如此大喜事，得親自跑一趟才放心?！?p> “啊，云娘有喜了！”周楠大喜，猛地跳起來對詹通道：“縣尊，能不能請幾日假，讓下官回家去看看?！?p> 云娘和周楠在一起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弄得她都有點懷疑自己沒有生育。
上次周楠回家可以明顯地看出她抱著兒子的時候神情有點抑郁，現(xiàn)在終于懷孕，想來是老天爺對她這個善良女子的饋贈。
現(xiàn)在好了，正妻有子，名位已定，倒不用擔(dān)心有后院失火之虞。
再說了，周楠骨子里是一個很傳統(tǒng)的人，難免有多子多福的舊觀念，云胡不喜。
詹知縣有點為難：“子木，府衙事太多，要不你等幾日吧，慌也慌不過這兩天。等朝廷的恩旨下來，雙喜臨門再回家去豈不美哉？”
現(xiàn)在秋收剛過，加上府衙里的官員被一網(wǎng)打盡，事務(wù)實在太多，把他忙得焦頭爛額。周楠是他的得力臂助，如果休假，這活兒也沒辦法再干下去了。
朱倫在取證完畢之后已經(jīng)帶著宋知府等相干人犯啟程回京，他是個靦腆的人。到淮安之后，除了審案就整天呆在屋子里，也不同人交往。
周楠就算有心要和他結(jié)個善緣，也尋不著機會。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朱鎮(zhèn)撫應(yīng)該是得了社交恐懼癥。
在沒有心理醫(yī)生的古代，這病徹底無解。
難怪他中了進士，又領(lǐng)了兩淮巡安一職，放著文官的前程不要，卻轉(zhuǎn)為武職進了錦衣衛(wèi)。以他的性格，去做文官，確實是難為他了。怎比得在北衙，一切按照朝廷的規(guī)章制度辦。天子叫他抓說就抓誰，天子叫他審誰就審誰，完全不用操心。
其實啊，北衙的鎮(zhèn)撫使前程也不小，至少比七品知縣或者六部個事中大多了。
聽詹通這么說，周楠深以為然。也對現(xiàn)在急沖沖跑回家去也沒什么意思，反正麻煩就要去外地做官。等那到委任書和官照，再回家去好好休假，順便在老鄉(xiāng)面前炫耀炫耀。
胖子有一句話說得對，富貴不歸故里，猶如錦衣夜行。自己升官，回鄉(xiāng)準(zhǔn)備行李，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衣錦還鄉(xiāng)。
“好，就再等幾日?！?p> 話音剛落，詹師爺就興沖沖跑過來，高聲叫道：“縣尊，周大人，朝廷的任命下來了，大喜，大喜??！”他手中揮舞著幾張委任狀，興奮得滿面通紅：“就連在下也得了職司，大喜，大喜??！”
這下，所有人都不淡頂，齊齊站起身來。
詹通大笑：“今天的喜事真多，師爺，你得了個什么職司？”
詹師爺滿面都是快樂的汗光：“回京城了，崇文門課稅監(jiān)督大使，九品，任期一年?！?p> “戶部崇文門課稅大使，師爺好造化？”周楠嫉妒得眼珠子都綠了。
王二不解，小心問：“伯父大人，不過是一個九品，還只能當(dāng)一年，詹師爺怎么歡喜成這樣？”
“你懂什么，就算只當(dāng)一年，也抵得上你十輩子的工食。”周楠笑著解釋。
原來，北京有九門。九座城門都有不同的職能，比如得勝門乃是大軍得勝還朝接受天子校閱時要走的道兒；大明門，又叫前門，乃是國門，是皇帝專用；宣武門，門外為菜市口刑場，囚車從此門經(jīng)常出入，人稱死門。
至于崇文門，則叫酒門，是地方向皇帝進貢美酒時的專用通道。這地方還另有一個名稱——稅門——戶部衙門的稅官在此辦公，負(fù)責(zé)收稅。
京城有官民百萬，這么多人口每天吃喝拉撒都是一個天文數(shù)字。需要通過大遠(yuǎn)河，從全國各地漕運。
所需要的物資到通縣碼頭上岸之后，先要運到北京外城的廣渠門，然后到崇文門報關(guān)交稅。戶部衙門的稅官在此辦公，負(fù)責(zé)收稅，一年凈斂白銀數(shù)十萬兩。當(dāng)然，這十萬兩他一個人也吞不下去，各方都需要孝敬。
不過，一年下來，兩三萬還是可以看到的。
崇文門的稅官，遂成為戶部諸稅官中有名的肥缺，稅官監(jiān)督是京師十大美差之一。
正因為這個差事實在大肥，如果和其他官位一樣三年一屆，可連任三界，那還得了？
于是，朝廷又立了個規(guī)矩，這個位置只能干一年。一年期滿，必須調(diào)去其他地方。
詹師爺能夠拿到這個職位，估計是李妃的意思。說到弟，詹師爺也是她母親娘家的親戚，雖然隔的有些遠(yuǎn)。
“啊！”王二徹底震驚了，舌頭長長伸出口，半天也收不回去。
一個遠(yuǎn)房親戚就能得到偌大好處，也不知道詹通這個正經(jīng)的李妃的表哥會得到什么肥缺。
詹通急忙搶過一份任命文書，只看了一眼，就放聲大笑。
周楠好奇地伸過頭去一看，失聲低呼，“恭喜縣尊！”
原來，詹知縣的新官職是長蘆都轉(zhuǎn)運鹽使司從六品副使。
長蘆鹽場位于渤海灣，距離京城也不過兩三百里，是天下第二大鹽場，肥得流油。胖子去那里每年光給商賈發(fā)鹽引就能數(shù)錢數(shù)得手抽筋。
由此可見，裕王府邸李妃娘娘，未來的李皇妃，李太后是個護短念人情的。
這個明朝歷史上最出色的女政治家，張居正隆萬大改革的最有力支持者決策人，有功必賞。不但有極強的人格魅力籠絡(luò)當(dāng)世第一流的人才，也善用品行好象那怎么樣的小人物。
卻見，詹師爺興奮得話也說不囫圇，詹通手舞足蹈形若醉酒，周楠恍惚中有種置身于分贓現(xiàn)場之感。
搖了搖頭打開自己的任職文書，一看，面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怎么了？”詹知縣和詹師爺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同時將目光落到任職文書上，然后齊聲驚呼：“啊，這這這……這不公平……”
“真是天空一聲巨響，叫人措手不及??！”周楠心中憤怒，只恨不得將手中的那張紙撕得粉碎。不過，怒雖然怒，卻要竭力做出平靜的樣子，道：“君父恩厚，臣周楠感激涕淋?！?p> 王二不明白他們在說什么，問：“伯父老爺，你得了什么官職？”
周楠：“京城行人司，行人，正八品?！?p> 王二：“這什么官，伯父立了這么大功勞，怎么才升了一級？”
詹師爺喝道：“王班頭不懂別亂說話，這可是天底下升遷最快的官位之一。做了行人司行人，不出二十年，六部郎中甚至侍郎可期?！?p> 王二抽了一口冷氣：“可了不得啦，但伯父大人看起來好象不高興的樣子?！?p> 周楠苦笑：“因為我根本沒資格去做這個周行人，真去了，光天下人的口水就能把我給淹死了。就算不怕別人的口水，真去了行人司，同僚打也把我給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