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楠想了想,問:“二小姐,令兄當初是不是嗜好修道,家中可設了禪房。又或者,令兄當初有什么不尋常的舉動?”
梅遲:“沒有,兄長當初既不信佛,也不參禪,他常說要養(yǎng)浩然之氣。對于世上所有不可解釋之物,都是存而不論。”說罷,她看了周楠一眼,冷哼道:“你當初和兄長成天在一起,難道不知?”
周楠:“十年的時光實在太久,很多事情都忘記了?!?p> “原來周兄不修道……”周楠皺起眉頭,心想:難道我猜錯了。
又道:“能不能帶我到令兄長的房間看看,說不定能找到什么?”
很快,二人就來到素姐所居住的房間??上?,正如周楠所說,十年時間實在太久,這里已經完全沒有當年的痕跡。就連素姐的東西也搬光了,屋中空空如也,根本就查不到什么?
正當周楠失望之情溢與言表之時,梅遲突然道:“其實,還有一個地方保留著當初的樣子一直沒有動,兄長和我還有……經過去那里玩的,里面放了很多兄長的東西?!?p> 還有,還有誰?
自然是周楠,當初的周楠每日出入于梅家,和他們兄妹一起玩耍,好得就如同一家人。
那地方,是他們三人快樂的小天地。
周楠大喜:“再哪里,快帶我去看看。”
“在后院,依舊很久沒住人了?!?p> 梅家很大,有十多個院子。梅遲口中所說的那個地方位于梅家最里面,背靠著一條小河,院子有三個房間,乃是梅家停棺的地方。
原來,按照安東的風俗,古人壽命都短。人一過四十,家里人就會被他置辦壽棺,還要放在家里,每年叫人刷一道漆,以備不時之需。
這也沒有什么好諱言的,而且家中放了棺材,寓意升官發(fā)財,是很吉利的。
民間又有一句話是這么說的:千棺從門出,其家好興旺。
話雖如此,院子里停了棺材,還是叫人感覺到壓力,梅家人沒事也不來這里。
此刻正是隆冬,院子寒風掠過,滿耳都是呼嘯聲。
院子中枯黃的荒草招展,看得人心中發(fā)毛。
畢竟是個女孩子,梅遲禁不住縮了縮肩,面色有點發(fā)白。
“你很害怕嗎?”周楠朝她笑了笑。
梅遲眉頭一揚,正要回醉。
周楠突然溫和地說道:“別怕,有我呢!”
這一句話說出口,梅遲眼睛里突然一熱。眼前的場景是如此的熟悉,是的,十年前,自己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大哥和周賊也常來這里玩,我每次都會跟過來,然后被這里可怕的寂靜嚇的白了臉。
每到這個時候,周賊都會如今天這樣,先開玩笑問:“你很害怕嗎?”接著就說:“別怕,有我呢!”
院子里的三個房間中有兩間是用來停棺的,另外一間則被梅大公子開辟成書屋。
推開吱啊做響的木門,雪白的天光照射進書屋中。就看到里面有一張書案,幾把椅子和一個放滿了書的書架。
因為沒人打掃,桌上已經積了一層灰。
周楠抽開抽屜,在一堆積零碎中發(fā)現(xiàn)了一口倭瓜大小形狀的瓷瓶,打開來,撲鼻一股古怪的藥味。雖然經過了十年,但味道還是非常沖鼻子,和當初從霍寡婦家中抄到的紅丸一樣。想來,這種丹藥中和有大量的重金屬,不容易衰變的緣故。
不,還是有所不同,這些丸子制作更精美。每顆上都刻有一個蠅頭大小的“玄真”二字。
至于那口瓷瓶上面,也刻上了一行小字:“梅家小友惠存?!毕雭矶ㄈ皇切娴氖止P。
“是了,是了,果然是,沒猜錯。”
梅遲看到周楠喃喃自語的模樣,心中好奇,顫聲問:“兄長就是吃這種東西才才……才……”
“也不一定,我只是懷疑?!敝荛衷跁苌险伊税胩?,終于找到了一本手寫的小冊子,問:“二小姐,這可是你兄長的字跡?!?p> 梅遲:“沒錯,正是兄長所書……大哥自從去世之后,他所寫的東西都被爹爹一把火燒了,說是見了傷心。想不到,想不到今天又看到了……也算是有個念想……大哥,大哥,一去十年,你不知道家里人多想念你嗎?”她的聲音哽咽了,淚水沁滿了眼眶。
“果然找到了?!敝荛笙玻@個時代的書生都有隨手記錄日常讀書時心得體會的習慣,算是日記,想來梅大公子也不例外。
日記這種東西實在太私人,不方便給別人看。而且,看這書架上的書也不是正經讀物。有小說,有雜記,又有各種亂七八糟的風月書。也如此,梅大公子才專門將這個書屋設在這里,以免被父親看到。
周楠這一尋,果然尋到了。
他也不耽擱,立即展開那本冊子仔細地讀起來。
這冊子是梅大公子的隨感錄,屬于想到哪里寫到哪里,沒有邏輯,也散亂得很,盡是只言片語。
一開始也沒寫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不外是每天讀書時,突然有感悟;或者受了同窗的氣,在上面記錄一筆“朱家集的蔡秀才實在可惡,今日說我的八股文章狗屁不通,此仇待到來日再報?!薄敖K于中秀才了,不錯,不錯,得出去吃酒慶祝?!薄笆郎吓忧f,人生在世,就是要多多與她們接觸。”
……
翻到后面,跳出的文字讓周楠精神大振。
翻譯成白話,上面是這么說的:
“最近行走時總覺得心跳氣喘,找了郎中回來憑脈,說是脈搏不齊,若不服藥,怕有事,我不想死,我還有那么多女子需要認識呢!從今天開始吃藥吧!”
“我的心還是跳得厲害,忽快忽慢,好難受?!?p> 周楠心中一動,問:“二小姐,令兄心臟不好嗎?”
梅遲一臉疑惑:“是啊,大哥從小就有這個病根,你不知道嗎?”
“忘記了,忘記了。”周楠支吾了幾聲,心中想:原來梅大公子有心臟病??!
繼續(xù)看下去,梅大公子又寫道:“今日和周兄去道觀里見玄真仙長,夜宿觀中,三人抵足而眠。果然是得道高人,玄真上師談吐風雅,是個有大學問的人,我要和他多多親近。”
周楠大驚失色:三人睡一張床,說不好還吃了紅丸,干柴烈火……糟糕,周秀才貞潔不保。
好在下面的文字叫他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梅公子又寫道:“玄真道長了得,一眼就看出我身患隱疾,給了我一瓶丹藥,說服用之后可藥到病除。果然,吃后,我的心臟跳得平穩(wěn)了,氣也不喘了。真是仙丹啊,仙丹??!”
“藥不錯,如今的我可真是行走如風。只是這仙丹太貴,一瓶值銀百兩,只夠一月所需。每次去求藥,玄真只是要錢。原來這個所謂的得到仙人也是個俗物,可惜,可惜!”
“不對,不對勁,這藥吃下去不對勁。我怎么覺得渾身疼,就好象是朽壞的家具,從里面爛開來?!?p> “我說話的時候口中臭得很,如同剛吃過腐肉。”
“不能停藥,一停,心就跳得厲害。罷,還是繼續(xù)買吧!”
“身子實在是軟,今天我不小心劃傷了手指,那血竟止不住……我感覺自己要死了,一身軟得厲害,偏偏精神極好,想出去走動。”
“毒藥,一定是毒藥,玄真貪我的銀子,誘我服毒,我要去問個清楚。”
“這一年來,他已經騙去了我上千兩白銀,得叫他還。錢我不缺,就是忍不下這口氣……咦,我流鼻血了,怎么可能?!?p> ……
雜記到這里戛然而止,紙上全是斑斑點點的黑色痕跡,顯然是梅大公子流出來的血。
看到這里,周楠心中雪亮:證據(jù)鏈完整了。
從梅大公子這份手書上可以知道,梅大公子應該是天生就有心臟病,一活動就氣喘。心血管疾病在古代可是不治之癥,隨時都有可能暴斃。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里,他和周秀才認識了玄真道人。
梅家頗富,道人就際遇梅大公子的錢財,就拿紅丸詐稱可以治病,誘他使錢。
其實,這藥還真對癥,效果也非常好。實際上,即便是在后世,無上圣藥萬艾可剛開始也是用來治療心臟病的。只不過,患者在使用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其更有妙用。
不過,同后世經過嚴格藥檢的萬艾可不同,紅丸中盡是大毒之物對于人體的傷害極大。梅大公子長期服用,中毒日深,內臟和骨骼都已經受到極大的損傷。當初那個周秀才也是運氣不好,在和梅大公子爭執(zhí)的過程中,一拳下去,正好讓他身體中已經變脆的血管破裂,大出血而死。
“大哥,大哥……他是被人毒殺的……”周楠在看的時候,梅遲也湊在一邊仔細閱讀。
頓時,驚得滿面煞白,說話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周楠點點頭:“我當年就懷疑此事,二姑娘,到現(xiàn)在你應該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吧?”說到這里,他心中一片狂喜,終于可以洗脫身上的冤屈了。那個秀才功名也該還給我了,哈哈,勞資終于可以揚眉吐氣做人了。
當然,表面上,他還是一副沉痛的樣子。
“二姑娘,這寫東西我都會帶去見縣尊,放心好了,《大明律》絕對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等下怕是要勞煩你錄個口供,我好帶回去稟告縣尊。”
“不,還差一個證據(jù),不看到,我還是不肯相信?!泵愤t搖頭。
周楠:“還差什么證據(jù)?”
梅遲:“據(jù)宋朝宋慈《洗冤錄》里記載,中毒而死之人都會骨骼發(fā)黑?!?p> 周楠大驚:“二姑娘,你不會是要開棺驗尸吧?”
梅遲點點頭,突然一施禮:“周……大哥,還請你助我?”這個時候她以前完全明白周楠是被冤枉的,內心中已經徹底地原諒了他。
開棺驗一事何等要緊,自然不能叫別人知道。她一個弱女子也做不了,只能請周楠幫忙。
周楠一想:確實,如果要將證據(jù)鏈做實,也確實需要一塊梅大公子的骨骼做為證據(jù)。
罷了,罷了,只能隨她走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