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夜里，周楠就背著手進了縣衙的牢房。
見他來，一個膀的腰圓的女牢子過來見禮。
周楠：“霍家染坊這樁命案還有口供要錄，本典吏既然負責此事，就要負責到底，今天過來將口供補齊全了。你將霍寡婦牢門的鑰匙給我，退下去吧！”
女牢子吃了一驚：“周師爺，這不合規(guī)矩??！如果要錄口供，說一聲，我們將人提到刑房就是了，如何能夠在牢房里審，還不許人旁聽？倘若叫別人知道，小的吃罪不起?！?p> 原本，明朝的監(jiān)獄不單獨設女監(jiān)的。只按照犯人的身份貴賤，分為大牢房和單人監(jiān)。
很多女重刑犯被投入監(jiān)獄之后都會受到同監(jiān)牢犯人的輕薄，或者被牢子凌辱。理由很簡單：反正你這小娘皮馬上就要被人砍頭了，臨死之前，咱們爽爽。
這樣的事情出過幾起，鬧得實在不象話。后來，就單獨設了女監(jiān)，并由女牢子看管女犯。
不過，即便如此，官府遇到女性罪犯，只要不是殺頭重罪，原則上只叫家人帶回去看管，不會輕易關進班房里，以免引得物議紛紛，損害衙門聲譽。
周楠在安東縣有色狼的外號，偷的香竊的玉都是寡婦，黃花大閨女看都不看一眼。于是，一個流言在縣城里傳開了，說是周師爺只愛知情知趣的成熟婦人，品味獨特。
今夜見周楠要獨自審訊霍寡婦，女牢子以為周大師爺是耗子別火槍——起的是打貓心腸?！D時大驚，出言提醒典吏老爺自重。
周楠立即明白她在想什么，心中氣極：真是人言可畏??！
他冷著臉：“讓你拿鑰匙你拿就是了，廢什么話，有事我擔著，論不到你頭上，還反了你們？”
進得那間單人牢房里，里面的光線很暗，一股子稻草發(fā)霉的味道。
卻見霍寡婦正坐在稻草中，蓬頭垢面地用呆滯的目光看著周楠。
周楠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道：“霍氏，我是縣衙禮房的典禮周楠，你的案子是我負責的。今天，我過來要問你兩個問題，你得老實回答。”
“第一個問題是，你喂牛二吃的是什么藥，從何而來？”
霍寡婦沒有回答。只喃喃道：“周師爺，我都要被砍頭了，牛二吃的什么藥又有什么要緊？”說著話就將眼睛閉上了。
周楠又問了幾聲，霍寡婦還是閉目不語。
他氣往上沖：“霍寡婦，你不要抗拒公檢法對你的審訊，別一條路走到黑。到時候，可是要被《大明律》的鐵拳砸得粉碎的?！?p> 頓了頓，他才回過神來，這里是大明朝，我跟她說這些，她能聽懂嗎？
就繼續(xù)道：“霍寡婦，你不回話別后悔。我最后問你一個問題，問完就走，你可以選擇沉默。第二個問題是，你想死還是想活？”
霍寡婦：“想死又如何，想活又如何？”
周楠：“想死還不容易，你的案子明天就會送去南直隸提刑按察使司，然后上報京城刑部，最多三五個月就會判下來，自然免不了要給你一個斬立決。至于想活嗎……乖乖聽我的話……”
霍寡婦聽出周楠話中的意思，已經(jīng)呆滯的眼神中燃起了希望的光芒。她跪行向前，用手抱著周楠的腿，叫道：“我要活我要活，師爺，你叫我做什么都可以。聽人說師爺喜歡寡婦，民婦深通床第之事，愿侍侯老爺?！?p> 周楠大怒，喝道：“霍寡婦，你想什么，當我什么人。我只是叫你回答第一個問題，如果有用，說不定能留你一命?！?p> 霍寡婦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匍匐在地，不住磕頭：“請老爺問話，民婦一定老實回答?！?p> “好，回答第一個問題?！?p> 霍寡婦：“那藥是先夫在外面買的，說是可以用來助興，也不知道得自何處。就是不能多吃，吃多了對身子不好。當年先夫先后買了五六次，去世之后還留下了三瓶，都給牛二吃了。”
“神仙方啊，那藥叫什么名字？”周楠問：“還有，那道士是誰？”
霍寡婦：“至于賣藥的道士是誰，民婦如何知道。藥的名字也不知道，就是蠶豆大小的丸子，跟紅豆一樣?！?p> “紅丸，紅丸案！”周楠心中一凜，竟然是這種東西。
明朝末年有四大奇案，分別是“梃擊案、紅丸案、移宮案、妖書案?！?p> 所謂紅丸案指得是明光宗繼位剛兩天，就一病不起，藥石無效。就有人獻上一顆紅色藥丸，明光宗服用之后感覺很好。就不停服用，最后竟一命嗚呼，在位僅十日。
此事在后來引起偌大風波，算是明朝末年一大政治事件。
現(xiàn)在聽霍寡婦說來，那紅丸搞不好就是春藥。
中國古代的春藥大里面合了許多虎狼藥，用來強行激發(fā)人體的潛能。因此，用在兩性之事上效果非常好。
不過，這種強行透支身體的藥物服用過量，人就變得虛弱不堪，一不小心就會猝死暴斃。
……
從監(jiān)牢里出來，回到家中，周楠又思索良久。暗想：如果要追查十年前梅大公子是否服用了紅丸，或許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開棺驗尸。
古代的春藥大多使用水銀、鉛一類的重金屬元素。這種東西長期服用，人體吸收之后，骨骼就會變成黑色，這也是李畫師先前說牛二的尸體的骨頭發(fā)黑的緣故。
在后世有不良商販喂雞的時候在飼料中和進鉛粉，如此一來就可以讓骨頭發(fā)黑的白羽雞冒充烏骨雞，原理都是一樣的。
可是，要去挖梅大公子的墳，想想就沒有可能，人家非跟我拼命不可。好不容易和梅家關系有所緩和，我卻不能去觸這個霉頭。
那么，該從什么地方著手呢？
周楠又想了想，突然記起霍寡婦說的那句話：“當年先夫先后買了五六次，去世之后還留下了三瓶，都給牛二吃了?！?p> 立即一拍大腿：“這藥我安東縣就有?！?p> 染房生意中主要的原材料是各種染料，比如藤黃、茜紅一類的產(chǎn)地就在淮安，當年霍寡婦的丈夫也不可能去遠門。
如此，要查這件事就變得簡單了。
先從縣里的各家藥鋪子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