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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臣風(fēng)流

第五十八章 大明朝的政治規(guī)則(一)

閑臣風(fēng)流 衣山盡 4031 2018-02-06 19:00:00

  一氣兒跑到縣衙承發(fā)房,坐下燒了一壺茶,喝了幾口,好不容易平服下洶涌澎湃的心緒,周楠摸著下巴開始思索起今夜的事情。

  不用問,他是中了石千石的圈套了。

  看石千石今天的所作所為,是要坐實自己一個竊賊的罪名。一旦被他拿住,關(guān)進(jìn)鹽道的監(jiān)獄,定了罪,那就是萬劫不復(fù)了。輕的估計要判幾年徒刑,重的直接在審案過程中就被人給打死了。這里是封建社會,官府可沒有文明執(zhí)法的習(xí)慣,只要手中有權(quán),弄死一個普通人跟捏螞蟻一般。

  那么,問題就來了,我周楠和石千石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剛幫了他一個大忙,他為什么要下這種死手呢……哎,此事估計短時間也無法了結(jié),我也不敢回家,云娘那邊見不到人不知道要著急成什么樣子……云娘……運鹽船……咳!

  周楠突然想通了這個關(guān)節(jié),忍不住狠狠地給了自己額頭一巴掌:卻是忘記梅康梅員外了,險些被那廝給害死。

  原來,鹽道安東知事所每日所需要運輸?shù)墓冫}足足要裝一百船。這一百船鹽給誰運,不給誰運都由石千石一個人說了算。因此,周楠的老丈人和大舅子才打起了這個主意,想放幾條船進(jìn)去賺點運費。

  這一百條船中有四十多條是梅家的,而且,梅康乃是黑澀會出身,底子不干凈,私底下鬼知道還會在江上從事什么不法勾當(dāng),必然和石知事有所勾連。

  梅家和石千石打了十年交代,如果沒有勾結(jié),沒有交情怎么可能在淮水上來去自如。

  如此一想,今天這事就容易解釋了。必定是梅家拿了大筆銀子出來,請石千石幫他們報仇。石知事得了銀子,又念及和梅康的情分,這才設(shè)了這個局。

  可憐他周楠還為自己出力幫石千石解決了鹽工短缺的問題為沾沾自喜,想要從鹽運上發(fā)財,這就一頭撞進(jìn)羅網(wǎng)里去。

  想到先前的情形,若自己反應(yīng)慢上半拍,現(xiàn)在只怕要在知事所的拘留所里過夜了,周楠背心就出了一層冷汗。

  雖然想通了這其中的關(guān)節(jié),可要如何解決這個問題,周楠卻混彷徨無計,竟至失眠。

  到天明的時候,周楠頂著一個黑眼圈,剛洗了臉,凈了口,突見外面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進(jìn)縣衙。

  承發(fā)房位于縣衙的最外面,屬于安東地方政府的窗口單位,類似與傳達(dá)室、信訪辦,所有人要進(jìn)衙,先得過他這一關(guān)。

  定睛看去,正是知事所的兵丁,由石千石打頭。

  周楠吃驚的同時心中又冷笑,石千石你這個瘟器,果然飛揚跋扈,真當(dāng)我縣衙是你家開的,囂張成這般模樣,還真是少見

  若我今日真被你拿了,以后也不用在這安東地界混下去。

  當(dāng)下心中也不懼,就跟門口的林阿大和林阿二吩咐了一句,然后換聲身差衣大步迎了上去,拱手笑道:“原來是石知事,不知道是哪一陣風(fēng)把你吹來了。大老爺正在后衙處置公務(wù),還請先到承發(fā)房看茶,我已經(jīng)叫人去請縣尊了?!?p>  換別人是周楠,看到自己,早嚇得逃了,想不到他今天竟然如此鎮(zhèn)定,似有依仗。石千石不覺一楞,然后喝道:“姓周的,你的事發(fā)了,隨我到知事所走一趟吧!”

  他是軍漢出身,又有背景,手頭權(quán)力不小,別人都會給他三分面子,自大慣了。遇事喜歡用簡單粗暴的法子解決,當(dāng)下就下令捉人。

  兩個鹽丁一抖索子就要朝周楠頸項上套去。

  啪一聲,周楠雙手左右開弓,抽在二人臉上,喝道:“好大膽子,也不看看這里是什么地方,也不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么衣裳,我乃大明朝的吏員,代表的朝廷,代表的是衙門,代表的是縣尊的威嚴(yán),豈能容你等造次?”

  兩人吃了這一記耳光,鼻血都流了下來,只感覺眼冒金星,腦子里暈忽忽一片。

  見手下吃虧,石千石大怒,咆哮厲吼:“周楠,你一個小小的胥吏,算個幾吧?好個賊子,竟敢到勞資家中行竊,動手,把他給捆回去,有事爺爺擔(dān)著!”

  “休要傷了我家?guī)煚?!”突然,一聲呼嘯,林阿二就帶著五六個壯丁,提著水火棍,擎著雁翎刀沖過來,擋在鹽丁身前。紅著眼睛大吼:“都老實點,好大狗膽敢來沖擊縣衙,要造反嗎?再上前一步,小爺?shù)蹲硬徽J(rèn)人?!?p>  在以往,只有知事所拿人的,什么時候被人這么用刀子在面前比畫過。石千石也鏗鏘一聲抽出刀子,冷笑道:“什么玩意兒,還在俺面前耍刀弄槍。爺爺在戰(zhàn)場上殺人的時候,你們還沒有生出來呢!兒郎們聽好了,給我打,出了事你們石爺擔(dān)著!”

  “是!”鹽丁們也揮舞著手中的兵器,發(fā)出陣陣鼓噪,欲要上前動手。

  不得不承認(rèn),鹽丁的營養(yǎng)條件比衙門里的衙役好許多,一個個生得膀大腰圓。且,他們時常在淮河上緝捕私鹽販子,戰(zhàn)斗經(jīng)驗也異常豐富。真動起手來,只怕林阿二不是他們的對手。

  周楠就在后面喊道:“知事所的弟兄們,此乃我和石千石的私人恩怨,和你等沒有關(guān)系。昨夜那事究竟如何,想必你等心中也是清楚。等下我衙門里的弟兄有得罪的地方還請多多擔(dān)待,傷了疼了,可得你們自己個兒受著。若是手上粘了人命,那可是重罪,只怕你家大人也保不了。聽我一句勸,大伙當(dāng)差吃糧,吃糧當(dāng)差,不外是求個活路,用得著提著腦袋耍?”

  鹽丁們一聽,是啊,是這個道理。等下真受了傷,雖說石知事會付湯藥,可疼的卻是自己。真若落下殘疾,這個鹽丁怕是做不成了。如果真落下人命,上頭追究下來,石千石也罩不住。到時候,我被判了徒刑,一家老小吃什么?

  于是,手下就明顯地慢了下來。無論石千石如何吼聲震天,鹽丁們都是出工不出力。

  看到敵人士氣盡喪,周楠大喜,正要叫衙役們宜將剩用追窮寇,不可沽名學(xué)霸王,給知事所的鹽丁們來一個秋風(fēng)掃落葉。

  可大約是他剛才思想工作做得太到位,衙役們也覺得:對啊,咱們都是打工的無產(chǎn)階級,干嘛要為老爺們拼命,這是不傻嗎?

  于是,敵我怒目圓瞪,面紅筋漲,棍來刀往,風(fēng)聲轟隆。

  你一個力劈華山,我一個神龍擺尾,打得分外精彩??呻p方卻相距一丈,都試圖用目光殺死對方。

  如此一來,不但石千石,就連周楠也傻了眼。

  石千石暴跳如雷:“該死了,你們這群畜生啊,畜生啊,給勞資上,給勞資上!”

  周楠也叫:“殺上去,殺上去……咳,什么玩意兒……哈哈,哈哈……”叫到后面,他竟忍不住捧腹大笑。

  只見,雙方十來人閃亮登場,狀若沙場點兵,煞是好看。

  這邊如此大動靜,頓時驚動了,衙門里的其他人,都跑出來看熱鬧,并同時發(fā)出一陣喝彩。都覺得今天的節(jié)目實在精彩,給枯燥的工作中平添了一抹亮色。

  如此鬧劇早驚動了正在后衙酣睡的史知縣,他忙派人喝止了對峙雙方,傳了石千石和周楠,升堂視事。

  石千石有官身,得了個座位,他翹起二郎腿得意洋洋地看著立在大堂上的周楠,首先發(fā)難:“你是何人?”

  周楠一笑:“石知事今日一見了我就喊打喊殺的,怎么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石千石突然一板臉:“我自然知道你是誰,本官現(xiàn)在問你,你是什么身份。一個卑賤的胥吏,見了史知縣和本官,也敢站著說話?跪下!”

  周楠聽了,心中冷笑,好個姓石的你這是要給我下馬威啊,我今日若是給你跪下去,以后在這衙門里還怎么做人?

  他笑了笑,突然走到正在做記錄的書辦那里,示意他讓開,然后一屁股坐下去。道:“我是縣衙承發(fā)房的吏員,負(fù)責(zé)文書檔案,速寫記錄,代表的是衙門,代表的是我大明朝的朝廷的威嚴(yán)。若是跪下記錄,官府顏面何在,世界上哪里有這樣的道理?難道石知事平日判事的時候也是見人就跪?”

  “你……”石千石被他頂?shù)谜f不出話來。

  史知縣:“好了,石知事,你今日來我衙捉拿周楠,所為何事?”

  石千石道:“史知縣,本官覺得縣衙周典吏是個精明能干之人,又讀過書,是個知禮的有德君子,心中喜歡。昨夜我就請周典吏到家里吃酒,欲將侄女三丫許配給他為妻。誰料這賊子見本官家中豪富,見財起意,意欲行竊。事情敗露之后,越墻而逃。本官一片好心,竟被人當(dāng)成驢肝肺。今日就帶了鹽丁過來緝捕周賊到案,知縣來了正好,還請將此賊交與我知事所?!?p>  說罷,他一拍巴掌,就兩兩個鹽丁將一口包袱帶進(jìn)來。

  打開了,里面都是各色金銀細(xì)軟。

  石千石:“這些都是從周賊居住的客房里搜出來的,可為物證,在場的鹽丁可為人證。人證物證俱在,周楠,你還有什么話好講?”

  周楠也不回答,提筆在卷宗上飛快地寫起字來,一邊寫一邊念道:“淮安都鹽運轉(zhuǎn)運司安東知事所知事狀告安東縣衙典吏周楠一案,物證有銀鐲一對、銀筷子兩雙、掐銀絲銅酒壺一只、螺鈿盤一口,金釵一只,玉佩一只,五十兩官銀四梃……總重量五斤四兩,一人環(huán)抱大小,甚是醒目。另外,周楠遺留在石家的衣物也不足為證,要尋一件如他身高體形的衣裳也易?!?p>  “甚是醒目”四字他說得分外響亮,旁聽的縣衙衙役們心中都是雪亮,都不相信周楠會去偷石家的財物。這么多東西背背上簡直就是一座小山,第二日他又如何能夠大搖大擺地帶回家去,說出來要叫人相信才好。

  史知縣也搖頭:“石知事,你說周楠偷了你這些東西,本官覺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是不是太多了些?”

  石千石叫道:“這是在他房中搜出來的,難道還能有假?”這個時候他才意識到這個證據(jù)怕是做不了數(shù),也不合情理。他當(dāng)時之所以弄這么東西,想得就是給周楠定個重罪。明朝的偷竊罪的輕重是按照數(shù)額大小來定的,偷竊的財物要達(dá)到一定數(shù)量才能入刑。

  周楠又接著念道:“此案的人證有六人,分別是某甲,某乙,某丙……此六人都在知事所做鹽丁,是石千石的家丁。按照《大明律》親親不能為證,因此,不足采信?!?p>  “什么,這么多雙眼睛看著,也不能佐證了?”石千石大怒。

  周楠:“《大明律》上是這么寫的,石大人若是不服,可去問刑部?!?p>  “你……”

  周楠又接著在案卷上寫著,繼續(xù)念道:“石千石說他要將侄女三丫嫁與周楠為妻,安東典吏周楠已經(jīng)成婚多年,如何能再婚,此是不合情理之一?!?p>  石千石:“我侄女可為大妻,你以前的老婆做平妻,難道不可以嗎?你做了老子的侄女婿,靠著勞資知事這個牌子,有的是偌大好處,還不巴巴兒的應(yīng)了?!?p>  周楠點點頭:“倒是,確實是一場大機緣?!碑?dāng)下,筆走龍蛇:“石千石欲將侄女許配給周楠為妻,以石家的豪富,必然有一筆不菲的嫁妝。周楠放著到手的諾大財貨不要,卻要行險偷竊,此不合情理之二?!?p>  寫完,他將卷宗交給史知縣:“縣尊,卑職記錄完畢,還請大老爺裁決。”

  聽到這話,石千石張口結(jié)舌,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如何辯駁,憋紅著臉氣道:“我怎么知道你為什么要偷勞資,你就是失心瘋難道不可以嗎?”

  大堂里的衙役都忍不住想笑,是啊,周師爺現(xiàn)在正得寵,前程看好,除非他是瘋子才會去偷你石知事。是是是,周事業(yè)是急色,喜歡諸如仇人妻子、喪偶寡婦這種高難度操作??伤瓷系呐硕际谴竺廊?,聽人說你石千石的侄女狀如彌勒,也叫人下得去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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