陣陣啜泣聲從黑暗中傳來,讓覺心不由得慌了手腳,忙道:“你,你別哭啊,我都住了嘴的。好吧好吧,小僧方才說錯了話,你別哭了好不好?”可憐覺心兩世為人,連個女友也沒談過,遇到這等事真是手足無措,平日里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也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只能一個勁的勸她別哭。
過了一陣,完顏青漸漸止住哭泣,望著面前的空處緩緩的道:“我知道的,父皇病入膏肓,心中又是郁結(jié)難遣,怕是時日無多。而我大金國……,我大金國就如同父皇的龍體一般,沉疴已久,再不勵精圖治,恐怕亡國不遠。我雖然是一個女子,卻也是阿骨打的子孫,體內(nèi)流淌著比太陽還要滾燙的鮮血,不會對日漸衰頹的國運視之不理,定會想方設(shè)法幫我父皇重鑄我完顏家族的輝煌。”頓了一頓又道:“這次我從西域光明頂不僅得來了明教秘制圣藥來治我父皇的病,還盜取了圣火令,”覺心聽到“圣火令”三個字后一聲驚呼:“圣火令?”完顏青扭過頭望著他道:“你也知道?”
覺心心道:“后世的國人中,不知道明教圣火令的都算少數(shù)了?!闭f道:“嗯,我是聽江湖中的前輩提起過,聽聞是明教圣物?!?p> 完顏青道:“不錯,這圣火令在明教中乃是至高無上的存在,明教教徒見之如見教主,手持圣火令之人但有號令,明教中人莫敢不從。我取了圣火令,就是為了號令明教群雄,或從暗中潛入,或從正面牽制,對付蒙古軍隊,甚至派遣教中高手暗殺鐵木真和蒙古王子還有將軍,然后我大金國再派遣大軍從另一側(cè)夾擊蒙古,到那時,何愁蒙古不滅?”
覺心聞言只是默然不語,若是圣火令真有莫大效力,為何之前不拿出來命令辛明三人?他們當時對付完顏青可是毫無顧忌呢,恐怕圣火令的能力只對低層教徒有效,一旦遇到諸如教中護法、使者之類位高權(quán)重的人,怕是毫無效果。明教教主只需一聲令下,說圣火令落在居心叵測之人的手中,教中之人但凡見著,須得活捉或殺死持令之人,奪回圣物,那么完顏青手持圣火令就能號令明教教眾一說只是一句笑言罷了。再者,此時蒙古國已成席卷天下之勢,恐怕就算殺了成吉思汗,也于事無補,其后繼之人定會繼續(xù)擴張之舉,蒙古兵鋒所向,哪里是明教這等江湖教派或者江河日下的金國所能抵擋。覺心心中雖是有這些想法,卻不忍將這些話說出來打擊到對面這位一舉一動都牽動他心弦的姑娘,所以只是閉口不言,靜靜聽著。
“父皇既愈身疾,又除心患,一定會平平安安的長命百歲,我也就不會辜負我娘臨死前的遺愿了?!蓖觐伹嘤朴频牡?,嘴邊逸出一絲笑意,仿佛她真的做完了這些,終于放下了心事一般。
覺心望著完顏青,沒想到她的母親已然不在人世,也沒想到她做這些事,都是為了完成她母親的遺愿,不由得心疼起來,問道:“你娘的愿望,就是讓你爹長命百歲?”黑暗中只聽見對方輕輕的“嗯”了一聲,便微微一嘆道:“沒想到皇家夫妻,也有真情,你爹娘的感情一定好得很了。”
這句話說出了口,完顏青半晌也沒有回音,只呆呆的坐在那里。覺心望著她的身影,不知道該繼續(xù)說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兒,完顏青才嘆道:“我娘,她是個苦命的女人?!庇X心一愣,心中疑惑,正不知其所云,就聽完顏青續(xù)道:“我娘是西域胡人,當初外公的商隊行商之時遇到強盜,被殘殺殆盡,只剩下了我娘,正巧碰到金國出使西夏的使團,把強盜趕跑,救了我娘。使者見我娘生得美麗,就將她獻給了父皇。父皇登基之后,多次想立我娘為妃,朝中大臣們卻以其不是女真人為由,不許他給我娘名分,那時父皇尚未大權(quán)在握,許多事不由自主,所以立妃一事只得作罷。等到父皇即將鏟除朝中奸佞之時,娘親的身體卻撐不住了。她在臨走之前,唯一擔心的就是我們父女二人,叮囑我一定要盡到女兒的本分,讓我好好孝順父皇,為他分憂。哎,我做了這些事,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幫上父皇的忙?!?p> 覺心寬慰道:“你娘親在天之靈,見到你做的這些事,肯定既心疼又欣慰。嗯,你做的這些,一定能幫得上你爹?!?p> 完顏青道:“嗯,一定幫得上的?!辈亮瞬聊?,扭過頭沖覺心笑道:“你這會兒說的話還算中聽,本姑娘大人大量,就原諒你方才的無禮言語了。”
覺心見他展露笑顏,心情亦是好了起來,笑道:“那可多謝你了。”二人相視一笑,均感愉快。
過了一會兒,完顏青道:“嗯,我現(xiàn)在要練一練你方才教我的《洗髓經(jīng)》,看看到底有沒有你說的那么神奇。覺心聞言點了點頭:“你練吧,有什么問題,可來問我?!痹谀莻€時代,傳授武藝哪里是這么隨隨便便的事,可這兩人一個是金國貴胄,一個是穿越來者,竟對傳道受業(yè)等師徒傳承之道毫不在意,一點兒也沒有覺得如此簡簡單單的傳授一門技藝有什么問題。
完顏青照著心法口訣擺好姿勢,默默觀想,過了好半晌,都沒有在體內(nèi)生出一絲絲真氣,她睜開雙眼,疑惑的望向覺心,道:“小和尚,你沒有藏私吧,我練了這半天,怎么絲毫沒有感應(yīng)?!?p> 覺心眉頭皺起,道:“怎么會,小僧練了這么多年,口訣定然一絲不差,你肯定是練得不對,再試試看。”完顏青露出將信將疑的表情,又重新閉上雙目,觀想導(dǎo)引起來。覺心在從旁指點,指明其中需要注意之處。
又練了好一會兒,完顏青睜開眼睛,哼了一聲道:“小和尚,你如果不愿意教我,大可以直說,不需要告訴我假口訣來騙我,浪費我的時間。哼,我也不稀罕學(xué)你的武功。”
覺心又是委屈,又是疑惑,急忙道:“不會啊,小僧確實分毫不差的把口訣都念給你了,絕不會有半點欺瞞,我可以對天發(fā)誓。”
完顏青道:“發(fā)誓有什么用,你念的假口訣絲毫效果也無,練不了就是練不了。瞧你生得水光溜滑,貌似誠實,原來是個奸猾狡詐的小子?!?p> 覺心大感冤枉,道:“我若是給你念的假口訣,便教我天打五雷轟。再說了,如果是假的,也該讓你真氣紊亂,走火入魔才對,練了這許久,不該連一絲一毫的反應(yīng)都沒有。”
完顏青皺著眉頭,想了片刻,再重新默念一遍口訣,發(fā)現(xiàn)字字句句,其義確是精深無比,不像是假的,而且覺心說得確是有道理,于是疑惑道:“那是怎么回事?”
覺心沉吟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曾聽師伯說過,這《洗髓經(jīng)》自創(chuàng)作以來,除達摩祖師外無人練成,想來是極為高深的了,自是難練無比。我少林派千百年來多少才智之士都沒練成過,你現(xiàn)在練不成,那也沒什么,待日后機緣一到,想要練成它,自是水到渠成?!?p> 完顏青道:“小和尚自吹自擂,這么多年除了達摩,就只有你練成了,豈不是說你自己才智無雙,是個練武的奇才?!?p> 覺心赧然一笑道:“并非如此,小和尚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練成了,哪里是什么練武奇才。”
“那你是怎么練成的?”
“嗯,那時我身中劇毒,意識不清,師伯為救我命,用內(nèi)力勉強將我喚醒。我迷蒙之間見到洗髓經(jīng)圖冊,依照口訣,按圖行功,便練成了。也虧得練成了,否則當時便中毒死了。”覺心回憶道。
“許是經(jīng)書圖冊有什么玄機,單單按照口訣練功,肯定是不行?!蓖觐伹嗟?。
覺心緩緩搖了搖頭道:“應(yīng)該不是這樣,經(jīng)書并無甚特異之處,只是多了圖畫而已?!?p> “那你練的時候是什么感覺?”
“嗯,自真氣流轉(zhuǎn),先是頭腦清明,似已達澄明之境,爾后無悲無喜,非心非念,物我兩忘,再后來內(nèi)外俱凈,仿若琉璃,自此真氣鼓蕩,體內(nèi)諸般異狀漸漸掃清,而別的內(nèi)功所練出來的內(nèi)力亦漸漸增多?!庇X心邊回憶邊道。
完顏青聽罷,疑惑道:“咦,奇怪,內(nèi)功修煉,一般都是煉化真氣,以真氣鍛煉皮膜筋骨,你方才說什么‘澄明之境,物我兩忘’,與其他內(nèi)功確實大有不同。”覺心聞言也點了點頭,道:“確是如此。”
二人沉默半晌,完顏青才道:“明教的皓月使,是現(xiàn)在他們教中武功最為厲害的人。我曾聽他說過,內(nèi)功修煉,有‘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練神返虛,煉虛合道’四境,咱們一般修煉內(nèi)功,都是從煉精化氣開始的,你這洗髓經(jīng),仿佛越過了前兩步,而直指煉神之道。而且你方才提到,你最開始練的時候,意識混沌迷蒙,豈不是正合了無悲無喜,物我兩忘的道理?所以我想,要練成這門神功,第一步才是最重要的,之后修煉起來自是水到渠成。只是這第一步,就難壞了無數(shù)人?!?p> 覺心聽到這番言論,只震得瞠目結(jié)舌,呆呆的望著完顏青,說不出話來。完顏青察覺到他的目光,臉上一紅,羞怒道:“你傻愣愣的瞧我作甚?難道我說錯了?”
覺心盯著她緩緩說道:“你好聰明,我練了這么多年,一直以為是因為我走了狗屎運,才練成了這門神功,原來居然有這番道理?!?p> 完顏青得意笑道:“小和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這么一門神功,教你練成可真是白瞎了?!?p> 覺心繼而恍然道:“嗯,我想,少林寺這么多年無人練成洗髓經(jīng),不是因為所有人都沒法練成它,而是想要練它的人,在當時都是追求武功超卓的年輕之輩,精神修為尚自不足。而可達至物我兩忘,五蘊皆空之境的高僧,其精力大多放在精研佛法上,反而不屑于在武學(xué)之道上多費功夫了。”
完顏青道了聲“應(yīng)是如此”,然后又撫掌笑道:“果然近朱者赤,小和尚跟本姑娘待在一塊沒多久,居然生出了慧根,勘破這樣的秘密,了不起啊了不起。”
覺心聽她自吹自擂,哈哈大笑,這一笑牽動肌肉,頓覺渾身疼痛,不由得大聲咳嗽起來。完顏青見他咳得厲害,連忙用手撫其胸口,道:“別笑啦,看你都咳成什么樣子了?!庇X心被她用手一撫,一顆心子猛地亂跳,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完顏青的臉,只覺得一張臉仿佛被火燎過,連耳朵也燙了起來。
完顏青撫了幾下,察覺到他猛烈的心跳,亦覺不妥,一張俏臉騰地紅了起來。但她畢竟是塞外女真人的兒女,性子潑辣大膽,與矜持的中原女子大不相同,察覺到覺心的目光,毫不示弱的回瞪一眼,咬著下唇,目光兇狠,嘴角卻翹了起來。
覺心大窘,連忙移開目光不敢再看,默念了好幾遍清心咒才緩緩平復(fù)情緒。
完顏青咳了一聲,緩解尷尬,道:“嗯,我出去找點水喝?!庇X心張了張口,也不知道該怎么回應(yīng),只是目送對方挪開大石邁出洞去。
過了一會兒,見完顏青轉(zhuǎn)了回來,手里捧著個冰坨,道:“外面除了雪就是冰,我找到一條小溪,挖了塊冰出來,待我用內(nèi)力將它化開給你喝?!?p> “那你呢,喝過水了么?”覺心問道。
“我喝過了”完顏青環(huán)視一圈,道:“你有沒有什么可以裝水的器皿?”
覺心搖了搖頭:“我只有腰間的葫蘆,這塊冰太大,放不進去?!?p> 完顏青皺了皺眉,沉吟片刻道:“嗯,我就放在手上,化開喂給你得了?!?p> 覺心微覺不好意思,道:“啊,那怎么使得?!?p> “什么使得使不得的,要不然你怎么喝,就這樣吧。”不待覺心再說,雙手托住冰坨,遞到覺心嘴邊。內(nèi)力到處,冰塊逐漸化開,融成細細水流,往覺心口中灌去。
覺心只覺得水流中仿佛帶著蜜糖,口中甘甜無比,心中也是一陣陣悸動。不大一會兒,冰塊化完,完顏青收回了手,問道:“怎么樣,解渴了沒有?”
覺心好想說還沒喝夠,可終究是不好意思說出口,點了點頭道:“嗯,解渴了,多謝你。”
完顏青笑著搖了搖頭,然后又道:“把你葫蘆給我,我再出去灌點雪進去,化開了就可以喝了。嗯,再找些干草樹枝來生火。”
覺心哦了一聲,道了句“那你小心”,完顏青點了點頭便又出去了。
盞茶功夫便見她回到洞中,把裝滿雪的葫蘆放到覺心身邊,將拾到的干柴枯草鋪在地上,然后從懷中取了兩塊火石,敲了幾下,將枯草燃起。火焰漸漸升高,洞中也暖了起來。
此時天光漸漸暗了下來,覺心傷重未愈,方才又是強忍疼痛運功,又是和完顏青聊了許多,精神不濟,困倦已極。完顏青見他連打了幾個哈欠,便道:“天黑了,早些睡吧?!?p> 覺心嗯了一聲道:“你也睡吧?!眲傉f完,就覺得這句話像是小夫妻之間的對話般,心中微動,朝完顏青瞧了一眼,見她并無異狀,還用包袱做枕頭,躺在了毯子上。
此時風(fēng)雪已停,洞外寂然無聲,洞中只有火焰燒裂干柴的噼啪聲和兩人輕微的呼吸聲,愈顯靜謐。覺心只覺得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旖旎氣氛,讓他難以平靜,本來神困體乏,一時間也有些睡不著了,思緒如潮水般紛至沓來,過來好半晌才慢慢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