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自古財帛動人心
蔡聰很高興,他終于吃上大米飯了,菜也是他自己煮的。蔡姐兒煮出來的飯菜淡而無味,他實在是下不了口。
蔡剛一家更是高興的無法言語,只不過是陪著去一趟長安城,他就得到了兩石白花花的大米,這讓他有種走在云端的錯覺。有時候太容易得到的,反而覺得很不真實,以至于夜里起來看了三次,生怕是一場美夢。
第二天早上,蔡聰家的籬笆外總有人走來走去,當肉糜小米粥的香味彌漫的時候,更是有人駐足長吸氣。
陶淵明說不為五斗米折腰,但是這種說法在平民間是沒有市場的。當蔡聰推開門的時候,就能看到一群堆著笑臉的人。
這些村民都沒有惡意,他們的笑容帶著點討好,拘謹,還有一絲絲的戒備。他們希望能在蔡聰這里得到一些好處,卻又怕被無情的拒絕,所以心情很是復(fù)雜,就想一個渴望得到糖果的小孩。
“諸位長輩好!”
蔡聰溫和有禮的說著,他不會看不起村民,天大地大吃飯最大。村民希望能獲得賺取糧食的機會,這并不丟人。
“蔡哥兒好。吃過了沒有?”
“好好,今個天吶,不錯?!?p> “狗子哥你家在燒什么?好香??!”
“混賬,要叫蔡哥兒,再聽見你叫狗子,老子打死你?!?p> 人格的卑微在這一刻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若在昨天,叫一聲狗子也就叫了,可是今天卻是不可以,因為叫蔡聰?shù)娜艘呀?jīng)能吃上干飯了。
“諸位長輩今天來意,小子已然知曉,上山抓雞仔回來養(yǎng)吧!雞生雞蛋,蛋生雞,無窮盡也?!辈搪斘⑿χf,他突然想到貞觀二年那場恐怖的蝗災(zāi)。
千里赤地,易子而食,十幾個州府顆粒無收。他管不了那些凄苦的人兒,可是他想幫助這些村民。雖然接觸不多,可是這些都是善良的人。
聽到蔡聰說養(yǎng)雞,許多村民的臉立刻就垮了,養(yǎng)雞起碼也得兩個月才能下蛋,再說了,全村都養(yǎng)雞,那么多雞蛋賣給誰?用什么來養(yǎng)雞?
“蔡哥兒,養(yǎng)雞會飛走的,我們養(yǎng)雞換大米,也換不多吧!”
“養(yǎng)大的雞一只可以賣一百文,怕雞飛走可以剪短它的翅膀,但是一定要養(yǎng)很多才夠!”蔡聰幽幽的說著,他此刻的神情有些恍惚,沒人在預(yù)知大災(zāi)難以后,還能當做不知道。
他只希望養(yǎng)的雞多了,到時候可以多吃一些蝗蟲,保住一些糧食。
“一百文一只?老天爺!這怎么可能?”
有人立刻叫了起來,一只雞在飯館煮好的才三十文,現(xiàn)在養(yǎng)好拿去賣就要賣一百文,誰會這么傻的買?
“我證明!蔡哥兒昨天那些雞真的是一只賣一百文。不然哪來那么多錢買米買布?”蔡剛神清氣爽的走來,見人就炫耀昨日那火爆的場面。
“那還等什么?趕緊回家叫婆娘小子上山抓雞去??!”有個機靈的人大叫起來,邊說邊跑。在他看來有時間聽蔡剛夸嘚瑟不如快點去抓雞。
一聽他這么說其他村民一下子就跑了,生怕跑慢了抓的比別人多。整個村子一下就像活過來了一樣,罵老婆的聲音,孩子的歡呼聲,狗叫聲,一下子就充滿了生機。
“蔡哥兒今天我們還去抓雞賣雞嗎?”人走光了,蔡剛才湊過來問道,昨兒領(lǐng)了幾石大米,他高興之余更多的是愧疚,總想幫著做點什么。
“今天想進城買些書,不過我一個小孩去總是不方便,還需要麻煩叔叔陪我進城。”蔡聰有些愧疚,還好時下是八月,不是農(nóng)忙的季節(jié),他這樣不會太耽誤蔡剛的農(nóng)活。
“買書?。〔谈鐑耗阏娴囊x書了?韋老夫子的束脩送過去了嗎?他老人家接受了嗎?”
蔡剛原先就覺得他言行舉止特別像個讀書人,現(xiàn)在他要買書了,也不奇怪,只是擔(dān)心老夫子不收蔡聰。
“呵呵,我沒想過拜師,我自己讀書。叔叔去牽牛車來吧,我們出發(fā)了。”蔡聰沒想過去拜什么老夫子,自己讀書也不過是打發(fā)時間,若是拜師了,很多事情都要被老師限制,這時代天地君親師不是白講的。
蔡剛也不多問了,反正這不是一個普通的小孩。他自問跟不上蔡聰?shù)南敕ê妥龇ā?p> 牛車走的很慢,這是頭年邁的老牛,走著走著,它就會停下來喘氣。蔡剛很難過,他已經(jīng)沒有坐在牛車上了,陪著牛走路。
“大黑??!怎么了?是不是累了?老伙計堅持一下,長安城就快到了,一會給你買豆子吃,一定比草料好吃?!辈虅偟难劬τ行駶?,大黑在他家十幾年了,早就被當成一份子,如今老邁垂死,如何叫人不暗暗傷神。
“它快死了,你要怎么辦?”蔡聰坐在牛車上淡淡的問道。
“自然是向官府報備,唉,不說這些。走吧”蔡剛失去說話的興趣,催著老牛一路默默的走著。
寒門無上品,書真的好貴,昨日剩下的兩緡錢,居然堪堪夠買一本論語,如果不是掌柜看蔡聰年弱好學(xué),主動給減去五百文,今天也許就要無功而返。
蔡聰端著書,坐在牛車上朗聲誦讀,牽著牛的蔡剛看他的眼神終于徹底的變了。雖然不解蔡聰為什么識字,可是他眼里全是敬畏。
之前他雖然也莫名的怕著蔡聰,可是那多少帶著怪力亂神的想法?,F(xiàn)在蔡聰讀書聲朗朗,一頁一頁的誦讀,比那些讀書多年的人還要清晰,通暢,這如何叫他不敬畏。
去時日出東方,歸來驕陽似火。村子這時候應(yīng)該正是安靜的時候,不過村頭吵鬧聲不斷,隱約能聽到高聲的咒罵聲。
“這是里長的聲音,好想是你家那邊傳來的。”蔡剛聽了一下,突然黑著臉的對蔡聰說道。
古代說是法治,其實不如說是人治。
里長是地方上比較有威望的人擔(dān)任的,屬于官府和地方溝通的橋梁。在地方上負責(zé)收稅,派發(fā)徭役的工作。從權(quán)利上來說,僅此于族長。
但是里長有好有壞,蔡家村的里長屬于壞的那種。雖說不是頭頂流膿腳下生瘡的那種,可是橫行鄉(xiāng)里絕對有他一份,不怪蔡剛要變臉。
蔡聰也是臉色大變,離得近,又這么大的聲音,說的什么他自然聽的一清二楚。
“快走!”
蔡聰說著,伸手搶過鞭子狠狠地抽了大黑一鞭子,老牛吃痛狂奔。蔡剛嗨了一聲,撒腿跟在后面狂跑。
老牛瘋一樣的橫沖直撞,看熱鬧的人群急忙閃躲,一時間叫罵聲此起彼伏。
一個穿著絲綢袍服的老者被兩個下人扶著躲過了牛車,生死之間的恐怖讓他眼中的精明全都消失不見,只剩下深深的恐懼。
蔡聰拉緊韁繩,老牛不安的刨著蹄子,但也安靜了下來?!澳赣H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了?您怎么哭了?”蔡聰跑過來,扶著倚門而哭的蔡姐兒關(guān)心的問道。
“張大老爺,求求你,我家聰兒才八歲??!他怎么能服徭役呢?您就高抬貴手吧!”
蔡姐兒本來還有些堅強,看到突然回來的蔡聰,心中的恐懼瞬間放大了,站都站不穩(wěn)。
“哼,這是朝廷的法度,豈是你說不服就服的?隴西而今如火如荼,朝廷調(diào)運糧草,依法五戶出一人,其他四家武德年間都已經(jīng)服役過,而今當然該到你家了。”
驚魂未定的老者沉著臉,萬分陰沉的說著。
經(jīng)常今日一直在傳說有一種美味的雞肉,張里長本來是想打探哪里可以買到的,沒想到卻發(fā)現(xiàn)這秘方是轄下一家孤兒寡母的,這叫他如何不動歪腦筋?本來他只是想要秘方,沒想過把事情搞大,但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不這么想了,他要逼死蔡聰,居然敢用牛車來撞他,害得他當眾出丑。
“唐律卷八,寡婦,鰥夫,家中獨子,年未十六者,不用服徭役。張里長,我母親獨居,我現(xiàn)年八歲,唐律規(guī)定不用服徭役。你現(xiàn)在要我去服徭役,請問你用的是什么律例?大業(yè)年間的律法嗎?”
蔡聰一開始說話很平靜,就像在背書一樣,不過說到大業(yè)的時候,他幾乎是吼出來的,聽到這兩個字,很多看熱鬧的人臉色都變了。
大業(yè)這個年號在唐朝很敏感,隋煬帝在歷史的評價很高,如果不是急功近利,他的功業(yè)或許要比秦始皇還高,一條大運河便功在千秋。
不過在唐初絕對沒有一個百姓會念著他,這些經(jīng)歷過動蕩,戰(zhàn)火洗禮的百姓視隋煬帝如狼如虎。
張里長的臉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里長的職位是官家給的,是李唐的官家給的,如果他敢說用的是大業(yè)的律法,那他不是被憤怒的人群活活打死,就是被綁到長安縣衙。
張里長本來也不確定蔡聰是不是真的知道唐律,不過當他看到蔡聰手里的論語時,他沉默了。一個讀書人怎么可能記錯唐律?最重要的是,他自己不過是個村野草莽,那讀過什么書???
“這是新出的律法,你們當然不知道,怎么你們要違抗法度嗎?”張大爺厲聲呵斥,看到面有怒色的人群,臉上變的不甘,他在心中冷笑,這些愚民愚婦果然三言兩語又被唬住,根本就算不得什么。
想到這里,他向前走了兩步抬高了頭,居高臨下的對蔡姐兒說道:“其實也有辦法可以讓你兒子不用服徭役,你未婚生子,本就是丟人現(xiàn)眼的,沒將你浸豬籠已經(jīng)是你們族長仁慈。只要你嫁人,你家的徭役自然會由你男人去承擔(dān),不用你兒子去承擔(dān)?!?p> 唐朝初年,人口從隋朝的八百多萬戶,銳減到三百多萬戶。所以朝廷規(guī)定男的滿二十就必須娶妻,女的滿十六歲就必須嫁人。
同時也鼓勵鰥夫,寡婦嫁娶,希望能盡快的增加人口。所以人口的多寡,在當時也成了地方官員政績考核的一個重要組成。
“你這么說是想給我母親介紹那個男人?”蔡聰冷冷的看著張里長,這種愚民的把戲在他這個前世是國際大騙子的人眼里實在太膚淺了,根本就不想正眼看他。
“嗯!不錯,我遠方親戚里有一個堂弟,年方三十有五,正值富力,他新近喪偶,不嫌棄你娘。正好可以湊一對?!?p> 張里長笑呵呵的說著,兩個仆人十分狗腿的叫囂著蔡姐兒得了天大的福分,今兒才能配到這么個如意郎君。
“古人說圖窮匕見,你這老狗嗅覺倒是挺靈敏了,說這么多,無非是見我家,昨日得了一車大米,有了生財之道,想找個人來替我們這個家當家做主,搶奪財富罷了。”
八歲的人兒說話總帶著那么一點奶聲奶氣,哪怕他發(fā)著火,很不高興。
張里長叫張校,他以前聽評書的時候,聽到一些神童生而知之的故事,總覺得荒誕無稽??墒乾F(xiàn)在他真的怕了,一個八歲的孩童不但生財有道,還心智如妖,一語道破他的計謀。
“你走吧!明日長安縣衙見,我倒想見識下,你的唐律和大唐的唐律是不是一樣的?!辈搪斦f完扶著母親朝家里走去,不愿意再看他一眼。
“老爺,他要去狀告我們,你看夜里要不要……”張校身邊的仆人一臉兇狠的比了比殺人的手勢。
“這種人嚇唬不住的,殺了也拿不到秘方,你一會去我兄弟那一趟,把事情告訴他,就說讓他在縣令那告?zhèn)€情,只要能問出那兩道菜的配方,少不了他的好處。”
張校想了想,壓低聲音的說著,這種事情他也不是沒有做過,對方不過是一個孩童,難道還能翻天不成?
衣白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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