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才道：“小云姑娘......”房內(nèi)琴聲驟停，楊月兒喚道：“小云，你在與誰說話？”
小云攜了奇才的手進去，嘴里說道：“是牛大娘子。姑娘，這是胡公子送來的衣料，聽說是特地從京城里捎來的，只有宮里的貴人們才穿得起呢！”
楊月兒只淡淡的“哦”了一聲，也無甚意趣，只坐在琴凳上發(fā)怔，她低垂著脖頸，側(cè)對著窗戶，陽光照進來，在她的半邊側(cè)臉上涂了一圈光暈，使她整個人有些不真實的感覺，好像她不是坐在這兒，而是坐在過去的時光里。
楊月兒轉(zhuǎn)過頭來，臉上似有將干未干的淚痕，和一些說不清楚的愁緒，奇才看著她，不知為什么，心里竟有些難過。
小云道：“牛大娘子，今日怎么這么清閑？”奇才指著扯破的裙子道：“小云姑娘，我本來想找你借針線，縫補這條裙子。正聽到月兒姑娘在彈琴，姑娘琴技出神入化，在下一時忘情，竟忘了敲門，一時唐突，請姑娘莫怪?！?p> 小云撲哧一聲笑道：“什么在下在上的，牛大娘子真逗，說話跟那些爺們兒似的?！睏钤聝豪湫σ宦?，說道：“他看我的眼神，也跟那些臭男人一樣！”
奇才心里一驚，暗道：“我一時忘情，竟忘了自己的女人身份，差一點就露了餡。”
小云遞了針線過來，奇才笨手笨腳地接過，小云笑道：“哎呀牛大娘子，你這手可真笨，我替你縫好了！”她靈巧地紉上針線，在線尾挽了個結(jié)，拎起他的裙邊，三下兩下就補好了。
奇才道：“多謝小云姑娘?！毙≡菩Φ溃骸翱蜌馐裁?？叫我小云好了！”
楊月兒看了他一眼，問道：“莫非牛大娘子也通音律？”
奇才雖說出自鄉(xiāng)下土財主家庭，可王員外立志讓他走科舉入仕之途，自小就把他當(dāng)作士大夫來教養(yǎng)，琴棋書畫不說樣樣精通，多少都能鼓搗鼓搗，故此對于她的曲中之意，奇才頗能領(lǐng)略幾分，不過以牛大娘子這個身份，應(yīng)該是大字不識幾個的小家婦女，萬不可順嘴胡說，露出馬腳來。
奇才笑道：“姑娘你可真會說笑，我哪里懂什么音藍音綠，只是聽你彈得怪好聽的，一時歡喜而已。”
小云插嘴道：“姑娘的琴豈止是好聽，那是齊州一絕，滿濟南府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來，尋常人要聽一曲，得大錠的銀子奉上，那還得看我們姑娘的興致，牛大娘子，今天你可是偏得了?！?p> “喲，那我可真是沾了姑娘的光，享了耳福了，俺們鄉(xiāng)下人，平時也就聽個彈棉花，蹦蹦蹦的，哪比得上這天仙似的曲子?！逼娌艑W(xué)著那些女人的樣子，甩了甩手里的帕子，用惡心死自己不償命的聲音說道。
小云推了他一把，“牛大娘子莫不是吃酒了，瞧這滿嘴的酒話，你咋把我們姑娘的琴和彈棉花相比？”奇才頓時有些尷尬。
楊月兒看著他，撲哧一笑，說道：“既是牛大娘子愛聽，月兒也不怕獻丑，就厚著臉皮，再彈一曲，專給牛大娘子賞鑒，看看比不比得過你們村里的棉花?！?p> 她竟開起了玩笑，奇才自是歡喜不盡，求之不得，小云說道：“姑娘倒是和牛大娘子有緣，你們先玩兒著，我去找人這塊料子裁了?！闭f著便出門去了。
楊月兒卻又起身凈了手，換了一爐香，坐下來，雙手一起，頓時曲子流水般的傾瀉出來，這一曲沖淡平和，令人頓起山野之思，只見她俯仰之間，纖手拂動，秀發(fā)微揚，纖細(xì)的身軀時起時伏，真有飄飄欲仙之姿。奇才驚艷不已，心道這楊月兒實是一個尤物，不愧是齊州一寶。
一曲彈罷，余音裊裊，楊月兒面上平靜無波，顯然已經(jīng)平息了情緒。奇才拍手道：“月兒姑娘，你這曲子叮叮咚咚的，倒讓我想起老家的山水，在那山上看看景，到河里摸個魚，實在是妙極了?！?p> 楊月兒說道：“不知牛大娘子家鄉(xiāng)何處？”“在，在沁州?！币徊恍⌒挠植铧c在下了。楊月兒垂下頭去，神色有些恍然，低聲說道：“離我家鄉(xiāng)倒是不遠?！?p> 她抬起頭來，展顏一笑，道：“牛大娘子真是個知音，領(lǐng)會得這高山流水之意，倒比那些自詡為陽春白雪的士大夫強上許多?！逼娌判Φ溃骸鞍持皇莻€下里巴人，哪兒敢跟那些大官人比?！?p> 正說笑間，春姨推門進來，覷著楊月兒的臉色，說道：“我的乖乖小五兒，王老爺?shù)饶愣鄷r了，出去見見吧！”楊月兒面色一沉，“不去！”
春姨又道：“那張公子每日里送禮物過來，只求和你見個面，談?wù)勄?，你好歹?yīng)付一下?！睏钤聝耗樕桨l(fā)難看，說道：“那個俗物，懂什么音律？我頭疼，今日誰都不見！”
春姨面色不悅，說道：“剛才還聽你在彈琴，怎的我一來就說頭疼！”奇才見苗頭不對，連忙告辭出來。
楊月兒美則美矣，卻總像有滿腹的心事，讓人看了也覺得沉重。她的脾氣多少有些喜怒無常，對奇才雖算是親切，外面卻風(fēng)傳她不好接近，半個月下來，也沒見她接幾個客，想來她的客人是極少的，一是因為她非常挑剔，二是因為找得起她的人實在太少。
那天奇才看到小云往房間里端酒菜，立時警覺起來，這定是有客人上門了。他找了個借口去找她，不出所料，小云很忙，沒功夫和他說話，但在門口兩句話的功夫，奇才已窺到了客人的背影，是兩個人，身材很是魁梧，楊月兒穿了件粉色的衣服，懶懶地靠在床上，顯得很是嬌弱。
奇才找二牛商量，他說道：“你去看著，我先睡一覺，一會兒你叫我起來，咱哥兒倆今天輪流守夜?！逼娌糯饝?yīng)著出來，倚在走廊的欄桿上，假裝著看熱鬧，此時天已經(jīng)黑了，客人慢慢多了起來，燈籠一盞盞地亮了，秋月樓里人來人往，煞是熱鬧。他邊嗑著瓜子，邊觀察著周圍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