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白袍老人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莽莽秦嶺,當(dāng)屬終南最勝。林繁葉茂,郁郁蒼蒼;山勢巍峨,連綿起伏。
萬年空山聞虎嘯,千里榮翠聽瀑聲。鶯歌燕語,鶴唳猿啼,可謂是造化靈秀,福地洞天。
山澗流水淙淙,只瞧沈淵粗布短褐,于青石上盤坐,五心朝天,運(yùn)功吐納。一時丹田溫?zé)幔w內(nèi)真氣隨任督二脈而走又匯于丹田,往來反復(fù)這幾個小周天后,沈淵長吐一口濁氣,緩緩睜開雙目,只覺耳清目明,全身舒暢。
他站起身來,抻了抻懶腰,若是有熟人見了,定會說他長高了不少,也壯實(shí)了不少。
時下已近中秋,那山風(fēng)徐徐,秋意深深。沈淵心滿意足,就在方才練功時,那《混元真氣》已突破至第二層!當(dāng)下即便是穿著單衣,也不覺一絲寒涼!
他實(shí)在歡喜,匆匆忙忙跑去公冶和閉關(guān)的山洞,想要將這好消息說與公冶和??蛇M(jìn)了洞內(nèi),卻并無公冶和的影子。
這洞一覽無遺,除了一鋪草席,八柄寶劍,還有些許生活所用。沈淵見師父的劍還在,想來應(yīng)當(dāng)沒有走遠(yuǎn)。
“師父!師父!”沈淵唯獨(dú)擔(dān)心公冶和那瘋病發(fā)作,于是站在洞口大聲呼喊著。叫了半天,山中只回蕩著沈淵的聲音,也不見公冶和出現(xiàn)。
突然,那不遠(yuǎn)處,林中驚起一片飛鳥。
沈淵瞧見,大呼不妙!急忙朝哪個方向奔去,暗道:“糟了,怕是師父又發(fā)作!這些日子,師父發(fā)作的愈發(fā)勤了,這可如何是好!”
才入了林子,沈淵便聞到一股血腥氣,不免有些擔(dān)憂。又往前走了一里多地,見一只獐子倒在林中,血流滿地!
沈淵走近仔細(xì)看了,那獐子胸前貫穿了一根尖頭的樹枝,暗道:“此地乃是這終南山深處,荒無人煙,這獐子當(dāng)是師父打的,可師父此刻又去了何處?”
四顧環(huán)視,沈淵卻始終尋不到公冶和的蹤跡。
“咔嚓”,只聽頭上一聲樹枝折斷的響動,沈淵順聲抬頭一看,原來公冶和竟爬上了樹,畏畏縮縮的,一臉驚恐。
“哎呀!這病還是發(fā)作了!”
自從在普陀山與那黃家父母、姊弟分別后,沈淵便與公冶和往終南山趕來。算著日子,如今已是已近兩月。
來的路上實(shí)在叫沈淵提心吊膽。公冶和的瘋病,每隔幾日便要發(fā)作一次,毫無規(guī)律。
有時發(fā)作相隔兩三天,有時便七八天;發(fā)作的時候,不記得自己是誰,更不記得沈淵是誰!
有時一發(fā)作起來,變得極為嗜殺,即便是沈淵也勸阻不得。
公冶和的那把破浪劍,在中箭滾下山后,便不知所蹤。或許是掉在山上,亦或許落入江中。
他手里沒了此劍,起初還會因此放過他人,后來似是想起背后其他那幾柄,一時造了不少殺孽,也連累十幾條無辜人的性命,就連沈淵也有三、兩次,差點(diǎn)死在公冶和的劍下。
而有時他又癡呆健忘,不僅將武功忘了,連自己方才在哪做的什么他都不記得,遇到一點(diǎn)驚嚇便驚慌失措,一味躲在沈淵這個黃口小兒背后。
叫沈淵心中當(dāng)真不是個滋味,替他可憐。這江湖上人人聞之色變的劍奴公冶和,居然到了如此境地!
好在,這瘋病發(fā)作一次也就一日而已,過一晚,那兇名赫赫、武功絕頂?shù)膭ε焙捅阌种噩F(xiàn)江湖。
不過,只要公冶和不發(fā)作,這師徒二人就如同往常一樣,只不過因銀兩自那江中早已散盡而囊中羞澀。
兩個人的身上攏共還不及二兩銀子,那珍饈美味是享用不得了,大半的時間,都是粗茶淡飯,連饅頭都吃不起的時候,便找些野果子充饑,再或者是在山林中打了野味來食。
直到途中碰上了一戶為富不仁的財主,公冶和連唬帶嚇的,不僅吃了幾頓酒肉,還訛來足有四五百兩的銀錢,找了包袱裝了,這才繼續(xù)上路。
好在那兩日瘋病沒有發(fā)作,否則又該是一場血流成河。
置辦了馬車,又買了幾套換洗的衣裳,自此這生活倒也一時無虞。許是與這錢財無緣,不過一日,公冶和便突然發(fā)病,這余下的四百銀子,又失了大半。
若非沈淵苦苦護(hù)著最后的一百兩,這師徒二人便又該喝西北風(fēng)了。
長了教訓(xùn),公冶和索性將錢財都放在沈淵身上,免得又落得身無分文!
趁著清醒,沈淵問起公冶和自己怎么與他失散的,只聽公冶和回憶說,他也不知道怎么,自用了那《九字劍經(jīng)》中的劍法,真氣逆行,之后又中了一箭,那無常散之毒同時亦沖破了穴道,繼而便什么也不知了。
再醒來的時候,卻已經(jīng)掉進(jìn)江里,同沈淵一起緩緩下沉,而當(dāng)時沈淵溺了水,早就不省人事。
公冶和將沈淵救上了岸,逼出腹中江水,正奇怪自己的內(nèi)傷,和那無常散之毒為何一絲也察覺不出的時候,還沒等自顧欣喜,突然只覺頭中劇痛,待恢復(fù)清明之時,自己不知已經(jīng)到了什么地界,更不知沈淵在何處。
聽了經(jīng)過,沈淵這才恍然為何自己沒有沉了江淹死。
現(xiàn)下,沈淵雖是有些習(xí)慣了公冶和發(fā)病時那些稀奇古怪的舉動,但見師父躲在樹上不下來,還是鬧得哭笑不得。
“師父,快下來,上邊太高了,小心摔了!”
只瞧公冶和那一臉驚恐,道:“你……你是誰?別過來啊!你要過來,我,我就,就……總之,你這小妖怪快離我遠(yuǎn)點(diǎn)!”
“師父,我是沈淵?。∧阌植挥浀梦依??”
“沈淵?淵兒,淵兒,”公冶和蹙著眉頭,努力想著,他那模糊的印象里,只覺得這名字好生熟悉,又道,“誰是淵兒?我不認(rèn)識你!”
“師父你好好看看,我是你徒弟?。∫稽c(diǎn)都記不起來嗎?”
公冶和懵懵懂懂地仔細(xì)打量著沈淵,猛的一聲驚叫:“我那寶貝徒弟!”
沈淵一喜,道:“師父,你想起來啦?”
可在瞧樹上,公冶和卻立刻變了臉色,怒視著沈淵,道:“我記起來啦!你快說,你把我徒弟藏到了何處?”
“哎,還是老樣子!”沈淵無奈,只得輕嘆一聲!
沈淵才想往前走兩步,就見公冶和急忙抱緊樹杈,嘴里喊著:“你別上來啊!你要是敢上來,我就跳下去!”
“好好好,我不動,師父,你千萬小心吶!”
沈淵正想著找個法子誆公冶和下樹。忽然這林中掀起一陣腥風(fēng)!瞬間這山中萬籟寂靜!
再抬眼瞧公冶和,只見他朝身后努了努嘴,伸出跟指頭指了一指。
沈淵頓感不妙,使勁咽了口吐沫,只聞那宛若悶雷的喘息愈來愈近!沈淵此時已嚇的仿佛雙腿灌鉛,連抬一下的力氣也沒了,更不敢妄動一下!
再瞧公冶和竟在樹上正拍手偷笑!
沈淵見此,心一下子涼了一半!他壯著膽子緩緩扭過頭來看,登時這心便全涼透了!
只見一頭吊睛白額的猛虎就在他身后不過十來步的地方凝視著沈淵。時不時呲出來的獠牙,伴著低吼,顯然是已將沈淵是為盤中美味!
先前沒見著還好,此刻見了,沈淵更是癱坐在地上!那猛虎碩大無比,光是那爪子就有盤子那般大??!
突然一聲響徹天地的虎嘯,竟生起一陣狂風(fēng),草木亂顫!
那雙前爪往前略按了一按,眼瞧著便朝沈淵撲來。
沈淵雙眼緊閉,心下哀嚎:“完了,死定了!”可嘴上卻本能的大呼一聲,“師父救我!”
忽然又一陣狂風(fēng)乍起,閉眼等了片刻,沈淵只覺離奇,那猛虎的血盆大口竟沒撕了自己,好似沒了動靜!
沈淵坐在地上,小心翼翼的睜了只眼偷偷瞄了去,只瞧見了一雙腿站在身前。沈淵長出了口氣,還當(dāng)是在那千鈞一發(fā)之際,師父清醒了過來,將他救下。
欣喜之下,沈淵爬了起來正要叫師父,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這背影并非公冶和。
滿頭銀絲如天河般垂下,便是這身高也足比公冶和高出一個頭來,單手負(fù)在背后,另一只手則拄著一根竹棍,一襲月白長袍,自有那仙風(fēng)道骨。
再瞧那樹上,公冶和目光盡是迷離,落在這白袍老人的身上。
沈淵在身后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道:“小子沈淵,拜謝老神仙的救命之恩!”
那白袍老人側(cè)身來瞧,點(diǎn)頭笑道:“你叫沈淵?潛龍勿用,或躍在淵,的確不錯!”
只見這老人鶴發(fā)童顏,瞧不出年紀(jì),眉眼間透著英武,三綹長髯垂至腰間,隨風(fēng)而動。
沈淵感覺眼前這老人既在人間,又在世外!不說話時,好似仙人;說出話來,雖高深莫測,但又感覺就似鄰家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