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青云義膽
正午才過,一身灰布直身的漢子騎著馬疾馳于官道之上,路上三三兩兩的行人紛紛避讓,只見那人朝馬屁股上狠狠抽了幾鞭子,馬兒吃痛,一刻不停的奔向永平府城外東南十余里的青云莊而去。
不多時的工夫,馬上的漢子遠(yuǎn)遠(yuǎn)看到陽山腳下那一片莊院,好生氣派。心道:“終于快到了!”
青云莊乃永平府境內(nèi)的豪門大戶,附近百姓若能進(jìn)到青云山莊做個莊客家丁,也算是一家子衣食無憂。
莊主沈鈞,也是永平府境內(nèi)江湖勢力的頭把交椅,武功高強(qiáng),極有俠名,甚得百姓及官府稱贊,各路豪強(qiáng)亦無不拜服。
山莊門房的老漢聽見馬蹄聲,出門相迎:“趙伍哥你可算回來了!”門房老漢待那人近前下馬,伸手接過馬韁,“莊主在書房等你!”
那灰布直身的漢子名為趙伍,乃是沈鈞結(jié)義兄弟,應(yīng)了一聲:“知道了,祥老伯!”
進(jìn)了大門,趙伍便輕車熟路往書房來,待及門口,卻又頓住,左右思量了片刻,似是打定主意,進(jìn)了屋內(nèi)。
“大哥!”
書案前,沈鈞正在拭劍,聞聲瞧去,放下劍便起身相迎,心切道:“義弟辛苦,快坐!”
沈鈞身著青色直綴,頭帶逍遙巾,年紀(jì)三十五六歲的光景,但無論多么英俊瀟灑,也抵不住多年江湖,一縷風(fēng)霜。
他引著趙伍入座,又倒了杯茶與趙伍吃,問道:“京城可有消息?袁大人現(xiàn)下可好?”
才端起茶來,便又放下,嘆道:“袁大人下了詔獄,生不如死!”
“啪!”沈鈞心中憤憤,拍案而起!
一掌下去,竟是硬生生的在厚重的紫檀桌面兒上留下一道微微塌陷的掌印,趙伍見得此景,也不得不佩服沈鈞對于力道的控制已經(jīng)達(dá)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掌力發(fā)而不散,想來沈鈞的內(nèi)力也更為精進(jìn)了。
“大哥息怒!”
“莫非皇上竟不念一絲舊情?土木堡之變,若非袁大人拼死護(hù)衛(wèi),如今的皇位又怎還能輪著他坐?”
趙伍一驚,忙道:“大哥,慎言!”
冷靜下來后,沈鈞便道:“我聞門達(dá)狗賊貪財,可將青云莊全部家產(chǎn)贈與狗賊,只求贖回袁大人!”
趙伍搖頭道:“只怕無用,門達(dá)自升任錦衣衛(wèi)指揮使,便將袁大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好容易做出機(jī)會,又怎肯輕易放過?”
“那便去劫獄!”沈鈞雙拳緊握,“為人在世,當(dāng)有恩必報!”
趙伍抬眼瞧著沈鈞,若有所思,卻不作聲。
“怎么,義弟有何想法,但講無妨。”沈鈞察覺趙伍似有異議,遂問道。
趙伍一頓,想要說些什么,卻又搖了搖頭,道:“大哥既然決定,兄弟自當(dāng)追隨。我只在想,詔獄并非一般人可闖,還需三思而行!”
沈鈞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道:“義弟還有什么消息?”
“此次進(jìn)京,我識得一人,名叫楊儀,如今是北鎮(zhèn)撫司的百戶大人,他曾經(jīng)是袁大人心腹。”趙伍道,“他偷偷尋到我,只托我?guī)砜谛耪f,大哥若進(jìn)京,三日后在智化寺外的石榴樹下相見,定有分辨?!?p> 沈鈞思慮片刻,道:“既如此,你我明日動身!”
“好,”趙伍正要先行告辭,只聽外面“呯!嘣!”兩聲巨響!
趙伍奇道:“眼下又不是年節(jié),誰在放炮仗?”
“聽聲音是西邊院子那邊傳來的。”沈鈞說著便往外走,趙伍跟著身后。
正想喚人問個清楚,就看到一個家丁慌慌張張的跑來,邊跑還邊喊:“莊主,出大事兒了!少爺用炮仗把賬房錢先生給炸昏過去啦!
沈鈞一聽,頓時火冒三丈:“小畜生,竟如此頑劣,看我不收拾他!”看了看家丁,又道,“錢先生現(xiàn)在何處,抬回房了嗎?還不找人趕快醫(yī)治?”
“回莊主,已經(jīng)有人去請郎中了,只是….只是大家伙沒法下手抬他….”那家丁為難的說道。
趙伍問道“怎么回事?錢十七在哪?”
“在…..在茅房!”那家丁許是想起來有些惡心,臉上表情也是千變?nèi)f化。
沈鈞鐵青著臉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那家丁看的沈鈞臉色不好,也不敢做些怪樣,老老實實答道:“是這樣的,當(dāng)時錢十七正在出大恭,少爺不知從哪找來的炮仗,點(diǎn)著了就扔進(jìn)茅房,一下子屎尿齊飛,錢十七一身污穢、褲子都沒穿上就跑了出來,然后就暈倒了,股下還流血不止!”
“這個逆子!”沈鈞極為生氣,一臉怒容,“去,你叫人把錢十七抬到屋里,郎中瞧過后過來稟我一聲!去,把那個逆子給我?guī)н^來!”
那家丁唯唯諾諾的應(yīng)了一聲,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
“叫義弟見笑,犬子實在頑劣,實在是平日里疏于管教!”沈鈞頗為尷尬。
趙伍卻微微笑道:“大哥見外了,淵兒年幼,正是頑皮的時候,待會兒訓(xùn)斥一番,讓淵兒長個記性就行了,切不要動了真氣!”
又看了看天色,接著說道“時候不早,愚弟先行告辭,明日還要趕路。”
“也好,有勞賢弟!”沈鈞本就心事重重,如今劣子又惹出禍?zhǔn)?,原想留趙伍用飯,此刻卻也實在沒有什么心情。
趙伍剛出書門外,還沒走兩步,便和一個干凈俊朗,眉眼間與沈鈞極為相似的男娃走了個對頭。
那男娃見著趙伍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稚聲童氣的說道:“侄兒沈淵,見過叔父!”
趙伍笑著摸了摸沈淵的頭悄悄說道:“這么懂禮數(shù),還拿炮仗炸人屁股!”
沈淵嘿嘿的笑道,“那個錢十七不是什么好人,活該!”
“喲,我記得你才六歲吧,小小年紀(jì)便曉得好壞了?”趙伍笑問道。
“叔父就是好人,我知道的!哈哈”
趙伍聽了,心下有所觸動,一時怔住了。
“逆子,還不快滾進(jìn)來!”沈鈞心中有氣,聽到沈淵說話,大聲喝道。
沈淵嚇得一個激靈,抬頭眼巴巴的看著趙伍。
趙伍搖一搖頭,言語頗為無奈:“你小心答話罷,你爹今日是動了真氣!”趙伍輕輕拍了拍沈淵的小肩膀,看著沈淵走進(jìn)房內(nèi)。
轉(zhuǎn)過身來,趙伍輕嘆一聲,離開了院子。
“跪下!”沈鈞面帶怒容,手執(zhí)竹條,訓(xùn)道:“小小年紀(jì)便學(xué)會作弄下人!你可知錯?”
沈鈞手中條正要抽下,突然沖進(jìn)一個美婦人,好似母雞護(hù)崽一般擋在沈淵身前,一臉怨氣道:“官人好狠的心,親生骨肉你也能下得這狠手?”
“夫人,你這般護(hù)犢,只會害了淵兒!”沈鈞左手一邊拉著婦人一面說道,“你且閃開,今日我非要教訓(xùn)教訓(xùn)這個小混蛋!”
女流之輩怎能有沈鈞力大,拉扯中一個踉蹌蹲坐在了地上。不過眼神倔強(qiáng),言語間亦透著倔強(qiáng):“是我這當(dāng)娘的教子無方,官人執(zhí)意若打,連我一并教訓(xùn)就是!”
這時沈淵抬起頭看著沈鈞,目光堅定的說道:“爹!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您打我就好!千萬別連累我娘”
聽得沈淵稚聲童氣說出的話還有些擔(dān)當(dāng),沈鈞冷哼一聲,斥責(zé)道:“你算什么好漢!我平常便是這么教你欺辱下人的么?”
只聽啪的一聲,沈鈞手里的竹條狠狠的抽在桌案上,嚇得沈淵只眨眼睛!
“莊主,郎中來了”門外的家仆進(jìn)來秉道。
“跪著!一會兒聽了大夫怎么說,我再收拾你,”沈鈞兇巴巴的瞪了一眼沈淵,轉(zhuǎn)身便道,“快請進(jìn)來!”
話音剛落,一個老郎中提了個藥箱就進(jìn)了書房內(nèi)。
“老朽給沈莊主問安!”
相互之間行禮過后,就聽沈鈞問道錢先生的傷勢。
只聽那郎中道:“并無大礙,我已敷上金瘡藥,隔天換藥,休息個三五天便能下地。只是叫人后怕,那位錢先生好險變成太監(jiān)。”
老郎中笑了笑,輕輕捋了捋垂到胸前的白須。一抬眼看到還有女眷在此,連忙罪過:“老朽失禮,失禮了!”
“無妨,多謝先生醫(yī)治。來人帶這位老先生去賬房取診費(fèi)!”
待郎中走后,沈鈞將竹條放在桌上,嘆了口氣“唉!子不教父之過也!”
沈淵抬頭看了看沈鈞,見著沈鈞兇巴巴的瞪著自己,于是抿著嘴又低下頭來,也不說話。
“哼!”沈鈞越想越氣,怒斥道:“逆子頑劣,竟敢仗勢欺人!今日必須得讓你吃點(diǎn)苦頭,你才能長了教訓(xùn)!”
“本就是那姓錢的活該!”沈淵抬起頭,似是有些委屈,終于忍不住還嘴!
沈鈞一瞪眼睛,喝道:“畜生,你還敢頂嘴!”
抬手正要打人,夫人卻央求道:“官人,你不妨聽聽這孩子怎么說!淵兒雖然調(diào)皮,但做了錯事一向承認(rèn)的!”
聽了夫人的話,沈鈞心道:“淵兒雖然頑劣,卻是有一點(diǎn)好處,從不扯謊,怕是這里面另有原因。”
指著沈淵道:“我便聽你說,若是說不出道理,你娘也護(hù)不住你!”
只見沈淵挺起腰板,理直氣壯的道:“姓錢的才是仗勢欺人!昨日我讓祥爺爺帶我去河邊面玩,姓錢的要強(qiáng)取村子里王大娘的閨女做小妾,要是王大娘不同意,便叫人燒了她家房子!所以孩兒氣不過,這才回來懲治了姓錢的!”
“你從何處聽說?”
“村里的孩子跟我說的!”
沈鈞突然想到,這幾日確實聽一兩個人說過,這錢先生不檢點(diǎn)。但因為錢先生是身邊的老人,以為是他人道聽途說來的閑話,便沒有當(dāng)回事,如今看來,還真是自己冤枉了兒子。
知道不用自己兒子不用挨著皮肉之苦,莊主夫人孟氏自然也松了口氣。
沈鈞面色緩和,道“起來吧!這次且饒過你,算你知道黑白,心存?zhèn)b義!也不枉我一番教導(dǎo)!”
見著兒子敢仗義相助,沈鈞心里也不免有些得意。
不過又正色說道:“以后行事萬不可魯莽,想今日之舉,初衷雖好,但非君子所為!行俠仗義是不錯,但須光明磊落!男兒立世,當(dāng)堂堂正正,頂天立地!你定要銘記于心!”
“孩兒謹(jǐn)記!”沈淵認(rèn)真的答應(yīng)著。
孟氏瞧著父子二人,亦是心下大慰。
沈鈞點(diǎn)點(diǎn)頭,“起來吧!不過,你這手法卑劣,趁人之危,險些要了人性命,雖免去竹篦之苦,但我還是要罰你蹲一個時辰的馬步!可認(rèn)罰?”
“孩兒認(rèn)罰!”
孟氏有些不忍心,還想勸勸沈鈞,不過見沈淵答應(yīng)的痛快,又拿這爺倆沒有絲毫辦法。
“好,王大娘那邊我會命人去給一個交代。晚上吃完飯,爹開始教你華山七真拳!”
月明當(dāng)空,沈鈞躺在床上有些興奮的睡不著覺,心想:“七真拳自己只練了一遍,淵兒便記住了七、八成的招式,第二遍就記得不差一毫,果然聰敏過人,倘若能拜得名師,一定能大有作為!不如等這次救出袁大人后,便送淵兒進(jìn)華山派!
想到此處,沈鈞輕輕的拍了拍孟氏,輕聲說道:“夫人,明日我須進(jìn)京一趟,恩公有難,我不能袖手旁觀?!?p> “可是那位袁彬大人?”
“不錯,袁大人對我有救命之恩,”沈鈞沉默片刻,“只是此行兇險,我怕......”
話未說完,便見孟氏轉(zhuǎn)過身來,一只玉手擋住了沈鈞的嘴唇:“呸呸呸,我知這種事攔不住官人,只求你萬事小心,若事不可為,千萬不可勉強(qiáng),正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且淵兒才六歲,為了我們母子也要平安歸來?!?p> 沈鈞摟進(jìn)夫人,道:“一定?!?p> 次日臨行前,沈鈞喚來沈淵,囑咐道:“為父去京城幾日,我不在,你當(dāng)聽你母親教導(dǎo),不可忤逆!”
沈淵抬頭問道:“爹什么時候回來?”
“端午過后便回!”
說罷,沈鈞與趙伍二人策馬疾行,往京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