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前年臘月在南澳島起兵,迄今為止已經(jīng)過去將近一年半的時間了。這期間,鄭成功攻海澄、圍泉州、大戰(zhàn)桃花山、圍殲溜石寨,大戰(zhàn)多場,但也僅僅是拿下來了一座東山島,還是因為島上缺少守備,幾乎是不戰(zhàn)而下,在此之前的數(shù)次大戰(zhàn),卻都是無功而返。直到今年,隨著智取潮州的成功,方才算是有了些許大勢在我的架勢來。
鄭成功這話,倒是將鄭鴻逵的好奇心吊了起來,對于鄭成功,他是一向的極力看好,他也相信憑著他看人的眼光,也絕不會有錯的。去年進攻泉州,鄭成功設(shè)計圍殲溜石寨清軍便是靈性十足,其后堵截王進,雖未能成,但也表現(xiàn)出了實實在在的能力,缺的無非是機緣罷了。
東山島距離潮州較遠,更是鄭成功控制的占領(lǐng)區(qū)中最靠東的一個,得到消息有所延遲和疏漏,再加上鄭成功寫信相邀時,自也不可能說得太過詳細,以至于鄭鴻逵甫一聽說潮州府城光復(fù),第一感覺就是此戰(zhàn)乃是鄭成功的手筆,再不會去多想其他。
對此,鄭成功也沒有真的吊鄭鴻逵胃口的打算,見后者好奇心起,便直言不諱的說道:“此番能夠智取潮州府城,全憑剛剛四叔見過的那位陳參軍的謀劃,甚至就連奪城,都是他親自帶著柯宸樞、杜輝等人一起做下來的?!?p> “那個,文弱書生?!”
柯宸樞和杜輝,這二人鄭鴻逵都認識,去歲他們就曾在鄭成功麾下進攻泉州。鄭成功此言,登時就將鄭鴻逵聽了個一愣,甚至就連始終安安靜靜的坐在鄭鴻逵身旁的小姑娘也瞪大了眼睛,其中更是寫滿了不可置信。
“文弱?”
鄭成功搖了搖頭,繼而笑道:“陳參軍看似文弱,其實則不然,奪城的最后一役,他親自帶著柯宸樞的弟弟柯宸梅外加上兩個軍中壯士就騙進了潮州總兵府,就在車任重的中軍大堂之上,格斃其人,更是逼降總兵府內(nèi)的上百鎮(zhèn)兵?!?p> “?。俊?p> 聽到這話,鄭鴻逵不由得搖了搖頭,以他的嚴厲來看,陳凱身上并沒有武藝在身,可竟能如此,難道是他看錯了不成?
“四叔沒有看錯,陳參軍確實不會武藝,但是他從進了潮州城開始就把車任重和黃夢麟騙了個夠,甚至騙得二人真的幫他做事,最后靠著突然襲擊,一舉擊殺其人?,F(xiàn)在回過頭想想,他當年能夠只身一人從山西南下,只怕也不只是皇明列祖列宗的庇佑,此人已經(jīng)不能用絕非尋常人物來形容了,實在乃是天下奇才!”
接下來,鄭成功便將這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從臘月軍議,陳凱以一己之力推翻了眾將聯(lián)手定下的進攻同安縣的計劃,到除夕夜守歲的慷慨陳詞,到接下來的三個月的苦心準備,再到借福建糧荒騙取車任重和黃夢麟的信任,一字一句,皆是聽得鄭鴻逵恨不得將耳朵都貼在鄭成功的口邊上,唯恐漏了一個字兒。
“若說驚險,只怕是最后刺殺車任重也比不得與那廣東巡撫衙門的幕僚當堂對質(zhì)。只可惜,這事情陳參軍自己也未曾談過太多,絲毫沒有引以為傲,他便是這樣的性子,卻也無可厚非。但是根據(jù)杜輝、柯宸樞和柯宸梅三人的描述,想來當是陳參軍將那廝辯得體無完膚,倉皇而走,到后來就連黃夢麟也是親自陪著他去見剛剛抵達的杜輝,那神色,就好像是當作是上官一樣逢迎?!?p> 談及至此,鄭成功已不自覺的微微一笑,倒是鄭鴻逵卻突然臉色一變,隨即有兀自的搖了搖頭,顯然是覺得他剛剛的突發(fā)奇想是有多么的荒謬。
這一切,鄭成功看在眼里,但卻也沒有說些什么。當初陳凱剛剛抵達南澳島之時,他也曾懷疑過其人的身份,甚至不光是他,陳豹、洪旭,這兩個一度與陳凱關(guān)系很僵,但現(xiàn)在卻早已冰釋前嫌的心腹重將,亦是表示過只身一人遠行萬里的不可信,可現(xiàn)在再看,就誠如他剛剛所說的那般,只怕已經(jīng)不只是皇明列祖列宗的庇佑那么簡單了。
心念一閃即逝,鄭成功隨即又開始講起了后面的事情。只身赴宴,推杯換盞之間繼續(xù)打消車任重的防備之心,但是當親眼所見那女子的死,卻敢于在第二天設(shè)局,甚至不惜搏命拼殺。這樣的人,也確實當?shù)闷鹨痪錈o雙國士的美譽。
智取潮州的驚心動魄漸漸的被鄭成功一字一句的講過,其中很多細節(jié)由于其人當時并不在場,所以也不甚清楚,但是這事講到了現(xiàn)在這個份上,在座的三人無不是陷入到了沉默之中。直到良久之后,那姑娘才很是突兀的道出了一句。
“這位陳參軍,頗有春秋國士之風?!?p> 春秋之士,不分文武,平時他們“修德論道”,講習禮樂,出謀劃策,操持國政;戰(zhàn)時則披堅執(zhí)銳,效死沙場。至如今,士人連明太祖朱元璋鼓勵的佩劍游學都已經(jīng)做不到了,反倒是如女子作態(tài),持香扇、擦香粉,還自以為風雅。
姑娘閃爍著大大的眼睛,似乎真的從鄭成功剛剛講述的故事中看到了一位來自于兩千年前的國士。倒是鄭鴻逵,原本還在下意識的點了點頭,豈料這頭點了一半,卻眉頭一皺,向他的女兒問道:“緣緣,早于你說了,有空要多看看《女則》、《女誡》,你是不是又偷偷看吾書房里的那些古籍了?”
鄭鴻逵強撐出了不悅的表情,但是看著女兒那一副分明寫著“露陷了”的小臉兒,卻又有些想笑。而此時,當鄭成功勸了一句多讀書,終是有好處的,那小丫頭就更是嘟著小嘴對鄭鴻逵解釋道:“爹爹,女兒可是做完了母親大人吩咐的功課,才利用休息的時間瞅了瞅,不要那么小氣嘛?!?p> “哎,你這丫頭,吾是拿你沒辦法了,回去叫你母親收拾你去。”
鄭鴻逵笑著搖了搖頭,他的這個小女兒,平日里最是得他寵愛,在他面前,自然也就不似在她母親面前那么有規(guī)矩了。不過這小女兒,年紀尚小,他也是怕管束的太過,過早的失了這份承歡膝下的活潑可愛,才會在不經(jīng)意間的有所縱容。
只是,這只怕也不會再持續(xù)太久了,因為女兒到了這個年歲,也該許配于人。提早適應(yīng)那些規(guī)矩,日后才不至在婆家惹公婆不悅,進而笑話他們鄭家即便是富貴了,本質(zhì)上也還是那群海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