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陳凱的指令,老鼠須子匆匆而去,匆匆而還,抱著一大堆的書冊文案便來來到了陳凱的公事房。
“花名冊本官看過了,你一會兒拿回去歸檔?,F(xiàn)在嘛,距離午飯的時辰還有些時間,且給本官講講近期的產(chǎn)量……”
良久之后,臨近午飯的時辰,老鼠須子才從公事房里退了出來。出了公事房,剛才陳凱喚人去請的柯宸梅也已經(jīng)在門口等候。老鼠須子行了一禮,便回返儲藏這些檔案的左廂房,豈料還沒進屋,便被大門口的尤二喚了過去。
“陳參軍與你說了些什么?”
尤二早先是忠振伯洪旭的親兵,洪旭負責(zé)整個南澳的民政,還要兼顧海貿(mào),這么個只有十來個匠戶的軍器工坊平日里兼顧的就比較少了,所以才會派了一個信得過的人在此充當(dāng)監(jiān)工來監(jiān)視工坊運作。不過這個監(jiān)工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工坊里的一霸,很是有些作威作福。如今鄭成功委任了陳凱來負責(zé)軍器工坊,感受到了威脅,便有意識的想要隔絕陳凱與工坊其他人之間的聯(lián)系,以方便繼續(xù)上下其手。
然而,陳凱并不是那等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書呆子,這點手段放在后世也是再常見不過的了,他若是連這點兒貓膩都看不出來,那才叫奇怪了。正因為如此,剛才那第一階段的攻防結(jié)束,尤二便亟不可待的想要從老鼠須子那里套出些話來。
老鼠須子看了看尤二,又偷偷的回望了下公事房,確定那里沒人出來,才對尤二的問題稍作回答道:“也沒什么,就是讓吾拿著那些賬冊過去,順便給他講講這幾個月都造了些什么武器,具體數(shù)量幾何,以及每個工匠都制造了多少什么的,說完了就讓吾回去了?!?p> “真沒別的了?”
陳凱和老鼠須子在房間里聊了許久,更兼著尤二摸不清楚陳凱的底細,此刻顯得有些疑惑。奈何陳凱也確確實實的沒和老鼠須子再說些別的什么,后者也就算是想說也是無從說來的。
“那,他和柯隊頭說什么了,你可聽到?”
“這個你須去問柯隊頭去,吾哪知道。”
柯宸梅是柯宸樞的弟弟,后者更是能直接在鄭成功那位國姓爺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物,他自是不敢如對其他人那般。聽到這話,尤二心中惱怒,放在平日里,這個賬房先生怎敢這么與他說話。有了這個變化,擺明了是陳凱的出現(xiàn)讓軍器工坊里的人們開始對他有所輕視,心頭的恨意就更是再加了一重。
“尤二,吾勸你一句,這個陳參軍怕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你最好……”
“這個無需你管?!?p> 話說著,公事房那邊的房門一動,柯宸梅便行了一禮,從中退了出來。二人見此,也不好多說話,連忙分開。不過,尤二卻也沒敢真的去找柯宸梅問詢,便回去繼續(xù)工作。
吃午飯的時辰到了,小院側(cè)面倚著院墻搭起來的伙房里的飯菜準備工作由于陳凱的布達耽誤的時間卻還沒有完成。
伙房前已聚集了不少人,無不是拿著碗筷翹首以待。他們還在等待,陳凱這邊卻有鄭成功派人送來的午飯,比之在府中時還要更為豐盛一些。不過豐盛歸豐盛,陳凱也沒有用飯,甚至更沒有讓那小廝離開,反倒是還在等待著什么。
負責(zé)伙房的是這里唯一的婦人尤洪氏,乃是尤二趕走了原本的伙夫之后便來此負責(zé)工坊一應(yīng)人等的伙食。工坊占地算不得多大,但也有十幾個工匠、二十幾個衛(wèi)兵以及監(jiān)工、賬房、伙夫、雜役等一大群人,現(xiàn)在更是多了陳凱這個參軍,實非一人所能力及。平日里都是尤洪氏專門給監(jiān)工、賬房以及一個隊長和一個副隊長這些“管理層”炒菜,其他的則大多只是指點一二,由雜役來做。
飯菜做得,尤洪氏帶著三個伙房的雜役從圍在門口的工匠和雜役中趾高氣揚的越眾而出,直接步入了小院之中。
工坊空間有限,院外的伙房、工坊,院內(nèi)的公事房和倉庫,平常都是工匠在作坊吃、雜役在工坊的墻邊、角落吃、而那些“管理”們則是在老鼠須子辦公的所在用餐,唯有柯宸梅卻是與其他輪班用飯的衛(wèi)兵在小院的廊下用飯,大抵也有與部下同甘共苦的意思在吧。
尤洪氏一行進了小院,先從一個雜役手里接過一個食盒,徑直的走向正房的公事房。陳凱是參軍,階級上下有別,尤洪氏也著實下了功夫。不過陳凱既然這邊既然已經(jīng)有總鎮(zhèn)府送來的飯菜,這些自然而然的也就是出于禮貌罷了。
食盒原樣去,原樣回,尤洪氏便從那雜役手里接過了另一個食盒,送到了老鼠須子的房間,隨后便開始給衛(wèi)兵們派飯。
院子里的飯菜發(fā)放完畢,就該輪到院外的工匠和雜役了。豈料尤洪氏前腳出了院子,后腳陳凱就帶著那鄭家的小廝出了房間,在廊下看了看衛(wèi)兵的伙食便走出了小院,連帶著正在用餐的柯宸梅、尤二、老鼠須子等人也是一驚,緊隨其后便跟了過去。
工匠和雜役們早已聚集在此,尤洪氏回來,伙房的雜役才把飯食抬出來。從做熟到現(xiàn)在也有些時間了,飯菜的溫度下降,但是工匠和雜役們顯然是已經(jīng)習(xí)慣——別的不說,前些日子,冬天和初春的時候涼得更快,照樣不是日日如此?
兩個大桶外加一個小桶抬了出來,尤洪氏開始分配飯食。工匠的配額是一碗雜糧飯外加幾根腌菜,而雜役的則是一碗菜粥,僅此而已。
這邊分著餐,陳凱帶著小廝慢慢悠悠的踱了過來??吹搅岁悇P,眾人連忙放下手里的事情行禮。分餐被迫暫停下來,他卻并沒有示意繼續(xù),而是一步步的走到大桶前,細細的看了起來。
“有飯有湯,不錯嘛?!?p> 陳凱微微一笑,看似不過是調(diào)侃罷了。而此時,柯宸梅卻緊接著補了一句:“陳參軍,那桶里的是菜粥。”
衛(wèi)兵隊長的反應(yīng)著實讓在場的眾人陡然一驚,隨即陳凱從一個雜役手里拿了根筷子過來,徑直的插在菜粥的大桶里。稍一松手,筷子便毫無阻滯的倒在了菜粥之中,如同是上面飄著的那些許菜葉子一般,浮在那綠波蕩漾之中。
“這也叫粥?”
陳凱搖了搖頭,恰在此時,一根菜葉子上的缺口引起了他的注意,干脆便直接奪過了雜役手里的馬勺,只是舀了幾下,便從中舀出了一只煮熟了的肥嘟嘟的菜蟲,大抵是這三個桶里唯一的葷腥。
“怪不得有那么多雜役得病啊,這是用來喂豬的嗎?”
聽到這話,尤洪氏連忙拜倒在地,口稱死罪。眼見于此,尤二也只得湊了上來,對陳凱解釋道:“陳參軍見諒,是下面的人疏忽了,小人一會兒……”
尤二一會兒要做什么,無非是拿那幾個幫廚的雜役開刀,不言自明,然而陳凱轉(zhuǎn)過頭看了他一眼,卻是眉頭一皺,冷哼道:“本官有問你嗎?”
陳凱此言一出,尤二當(dāng)即就是一愣。陳凱擺明了是要拿此事做文章,然則尤二一時間卻沒有半點兒辦法。
打了一個措手不及,陳凱也沒有給眾人反應(yīng)的時間,將馬勺丟在桶里,轉(zhuǎn)過身看了看一個年歲不大的工匠學(xué)徒,指著學(xué)徒手里捧著的那份剛剛打完的午飯問道:“吃完了,可以續(xù)碗嗎?”
續(xù)碗?
這話說出來,眾人當(dāng)即就是一愣。然則陳凱卻沒有在意,摸了摸學(xué)徒的腦袋,繼而言道:“半大小子,吃垮老子,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想當(dāng)年本官在你這年紀的時候,中午吃兩碗都會被先慈懷疑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你們是重體力勞動,一碗飯,三兩根腌菜,還不許續(xù)碗,天理不容!”
“蔡先生,本官記得賬冊上寫的分明,國姓爺每個月批給軍器工坊的伙食標準是每個工匠多少糧食?”
陳凱突然對老鼠須子發(fā)問,后者先是一驚,隨即恍然大悟道:“回陳參軍的話,國姓爺體恤下情,每個工匠每天的伙食標準是五兩的糧食,二兩的菜蔬。其中糧食是總鎮(zhèn)府的庫房里每日運來的,菜蔬則是發(fā)銀購買的?!?p> 按照后世的營養(yǎng)標準,一個重體力勞動者每天需要攝取3600到4000大卡熱量,而五兩大米能夠提供的熱量則只有600到750大卡,再算上菜蔬的話,也就是750到1000大卡。這個攝取量肯定是不夠的,不過工坊每天只提供中午這么一餐,工匠的早晚都可以在家用飯,再加上工匠們的工錢,以及南方糧價相對要低上一些和南澳臨近潮州那個產(chǎn)糧地,算起來雖說是苦點兒,但也還能勉力支撐。
標準,陳凱剛才特別讓老鼠須子去拿全部的賬冊時就已經(jīng)特別查過了。老鼠須子顯然也是想到了陳凱此前問那許多大抵也有掩藏真實意圖的打算,此刻一旦醒悟,當(dāng)即便認清楚了形勢幾何。
老鼠須子很是識相,陳凱就更沒有必要繼續(xù)浪費時間:“那么你每月發(fā)給工坊的又有幾何?”
“陳參軍,你我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何必苦苦相逼!”
老鼠須子未待回答,尤二便是一臉憤怒的站了出來。明眼人可以看得很是清楚,五兩的糧食、二兩的菜蔬,現(xiàn)在每個工匠只能吃一碗飯外加幾根腌菜,經(jīng)手人分明是貪墨了其中的一半以上。而經(jīng)手人是誰,不問自知。
“稟告陳參軍,小人都是如數(shù)發(fā)給伙房的,絕不敢有絲毫貪墨啊?!?p> 大難臨頭,老鼠須子毫不猶豫的撇清關(guān)系。在場的工匠、雜役,甚至是衛(wèi)兵也大多面露激憤之色,只是奈何尤二平日里積威甚重,尚且不敢發(fā)作而已。
“蔡先生請起,本官原本對你還有些懷疑,但是尤監(jiān)工剛剛的那話說得實在沒個來由,卻也倒是撇清楚了一些你的關(guān)系。”
陳凱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找準了目標,老鼠須子被高高抬起,輕輕放下,自是松了一口大氣。然而尤二聽到這話,卻是如墜冰窖一般,因為陳凱已經(jīng)擺明了車馬,這次就是要拿他開刀!
“伙房管事尤洪氏,貪墨糧食及購菜銀,監(jiān)工尤二身為監(jiān)工及人夫雙重身份,監(jiān)督不力,更兼有主謀之嫌。本官無審訊問罪之權(quán)責(zé),但軍器工坊乃軍國重地,絕不能容你二人這般的狗男女繼續(xù)在此作惡。從即日起,你二人不再是軍器工坊的人了,現(xiàn)在就給本官滾出去?!?p> 陳凱快刀斬亂麻,伙房前登時便是一靜。陳凱如此,尤二亦是怒極,聞言便大聲喝問道:“老子是洪伯爺?shù)娜?,你敢逐我??p> 尤二能夠在此作威作福長達半年之久,他背后是誰,軍器工坊中沒有不知道的。有道是雞蛋莫與石頭碰,忠振伯洪旭幾乎已經(jīng)是鄭成功麾下眾將的第一人,尤二如此,也沒人敢去動他。此間已經(jīng)到了劍拔弩張的時候,他更是毫不猶豫的把底牌亮了出來。然而陳凱對此卻絲毫不為所動,反倒是還笑了笑,仿佛是在譏笑尤二的愚蠢一般。
“哦,你既是洪伯爺?shù)娜耍敲纯捎泻椴疇斒謺糜〉娜蚊???p> 軍器工坊之中,除了柯宸梅和那個副隊長還算有個軍職,如監(jiān)工、賬房都不過是只有職務(wù)罷了。放在衙門里面,他們這樣的身份連吏員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一些衙役,甚至只是幫閑而已,又哪來的忠振伯手書用印的任命?
恰恰相反,這個東西陳凱卻有,而且還是比洪旭地位更高的大軍主帥鄭成功下發(fā)的,更是全工坊在大半個時辰前都親眼所見的。
眼見著尤二愣在當(dāng)場,一臉的愕然,陳凱當(dāng)即便冷笑道:“本官料你也沒有,不怕告訴你,國姓爺任命本官全權(quán)掌管軍器工坊事的時候,是征求過洪伯爺?shù)囊庖姷?。?p> 洪旭對于他能否如約完成指標的懷疑的目光,陳凱自不會多上這句嘴。由此一來,這話擺在此處,任誰也是不會相信洪旭對陳凱執(zhí)掌軍器工坊有意見的。
在場的工匠、雜役、衛(wèi)兵以及老鼠須子和柯宸梅都是如此想來,尤二和尤洪氏更是如此,甚至后者再也承受不住這份心理壓力,哇呀的一聲便哭了出來。眼見于此,眾人的面上更是寫滿了鄙夷和輕蔑,看待尤二,完完全全的是在看一枚棄子的模樣。
“柯隊頭,你還在磨蹭什么,莫不成還需要本官親自動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