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 忘不了的過去
莫娜·赫卡忒來得悄無聲息，去得渺無蹤影，待到艾琳的意識回歸軀殼、重又睜開那雙幽紅的眼睛時，她只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夢。
沒錯，就是做夢般的感覺。
自從在里克·萊蒙的實驗室中被維倫領(lǐng)走之后，她就每個夜晚都守在維倫身邊，看他在睡夢中簇起的眉頭，偶爾還聽得見他道出的迷惘而絕望的囈語。隨后，他掛著心有余悸的表情從睡夢中驚醒，恐懼則不遺余地地占據(jù)了他青澀的臉龐。
每當(dāng)這時，她就會聽到他佯若無事地跟別人說：“只是一個噩夢罷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然后她就記住了“噩夢”這個詞。
她知道以維倫那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總能在別人面前扮演出一副他希望別人看到的模樣。那所謂“噩夢”竟然能讓他失態(tài)若此，顯然不像是他口中所說那般簡單。
此時此刻，她來到了一座廢棄的城市，并在一輛報廢汽車的車窗玻璃上看到了自己如今的模樣。
她看到了自己身上的甲葉仿若少女的衣裙般閃閃發(fā)光，天使與魔鬼面具上的表情依舊鬼魅而神秘，乍一眼看上去，似乎并未發(fā)生任何變化，除了那雙纖長的手，不再泛著非人類的金屬光澤，而是白皙柔軟，吹彈可破。
隨后，她盯著鏡中人的面孔，緩緩摘下了那張金屬面具。
這張臉是在算法經(jīng)過對成千上萬張臉的分析與匯總后，刻畫出的最標(biāo)致、最完美的面孔；不論是五官的分布，還是臉頰的輪廓，毫無疑問都遵從了端莊而恰到好處的比例。
唯有那雙幽冷的紅色眼睛，一如既往，從未改變。
于是，她意識到了莫娜·赫卡忒的言過其實。
她雖然有了人類的外表，但她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依舊與以前無二。她依舊可以不吃不喝，以星光為能源，以算法為中樞，在機械的推動下運作，并復(fù)制別人的超能力。這讓她有些失落，又有些慶幸。
畢竟她還沒有想好，自己應(yīng)該如何以現(xiàn)在這副模樣回去見維倫。
因此，她悄悄戴起了面具，而那雙素白的手，也在不經(jīng)意間恢復(fù)了金屬的光澤。
好像，還是自己原本的模樣要更好一些。
天使與惡魔面具在星光照耀下喜極而泣，艾琳也隨之回到了命運原本的軌道上。
這時，她的眼睛捕捉到了百米之處，一個藏匿于黑暗的影子正在朝她不斷地靠近。
傳感器告訴她，對方正在用一種能夠感知生機的手段，避開周圍一切有生命的敵人——不過顯然，艾琳身為一種全新的生命形態(tài)，并沒有被包含在這個范圍之內(nèi)。所以理所當(dāng)然地，那人正不假思索地朝著艾琳這個方向飛速行進。
那個人的氣息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其正是那天在巴黎城里潛入維倫的房間里行刺的那個刺客。
艾琳心思簡單，操控她的核心程序也就那么幾條，所以，她在任何沾到維倫的事情上都表現(xiàn)得相當(dāng)記仇。
于是她當(dāng)機立斷，朝著那人所在的方向飛速行進了過去?；蛟S是因為模仿了魯?shù)婪颉っ啡鸬宜构舻摹帮Z風(fēng)”的緣故，她行走的姿態(tài)更像是飄在空中一般。
“幽靈”裹在黑色的衣袍之中，被突然出現(xiàn)的艾琳堵住了去路。不過她此時似乎并不想與艾琳糾纏，便以冷冷的腔調(diào)說道：
“如果不想跟我打的話，還請速速讓路?！?p> 這時候，“幽靈”才意識到了這個問題：對面這人究竟是如何逃脫自己的感知的？
只可惜艾琳就是來和她打的。
由于全方位地繼承了維倫的習(xí)慣，她打架前從來不跟對手廢話。
她的周身烈風(fēng)颯颯，金屬的雙手迅速變化為做工精巧的槍口，在紅外線傳感器的支配之下，幾乎沒有瞄準(zhǔn)，就精確地對著“幽靈”所在的位置開了一槍。
“幽靈”大吃一驚——她萬萬想不到，對方竟然能夠在黑暗結(jié)界的籠罩下鎖定自己的位置！這意味著，自己已經(jīng)在這未知的敵人面前喪失了格斗中最大的優(yōu)勢。
她當(dāng)即立斷，以最快速度調(diào)用黑暗結(jié)界，把艾琳的子彈堵在了五米之外。
“只能硬拼了，”“幽靈”咬咬牙，心里暗暗道。她此次出門，原本肩負(fù)著主席先生分派給她的任務(wù)——刺殺布里埃納軍校新任校長斯普雷特伯爵。因為這件事情至關(guān)重要，所以她隨身攜帶了她背后那個神秘組織為她量身定制的秘密武器。
她迅速掏出了一把造型古樸的左輪手槍，其通體澄黑，繁復(fù)的紋路組成了成千上萬只面目扭曲的黑色山羊。
這把猙獰的手槍擁有一個充滿詩意的名字——“暮色森林“，除了“幽靈”本人之外，沒有人可以驅(qū)動它。
她快速地念誦著咒語，巫術(shù)的力量被緩緩從“黑暗結(jié)界”之中撤出，隨后又被注入到了“暮色森林”之中。
艾琳駕馭著荒野的烈風(fēng)，又連續(xù)朝她開了好幾槍，不過這回幽靈有了準(zhǔn)備，基本都以敏捷的身段巧妙將其避開了。
但兩人都明白，對方真正的手段還尚未使出來。
艾琳的左眼中浮現(xiàn)出小半枚紫色紋章，紅紫二色的光芒交雜間，幽靈的感知滯澀了片刻，雖然只是短短幾秒，遠(yuǎn)遠(yuǎn)不及維倫完整的“時間之輪”，但足以讓她把手頭的槍口變成鋒銳的金屬利刃。
而此時，幽靈終于念完了冗長的咒語，只見“暮色森林”的槍口發(fā)射出暗淡的幽光，仿若一個虛幻的胚胎在空氣中孕育而生，隨后胚胎迸裂，成千上萬仿若黑山羊般的光影朝著艾琳飛馳而去。
艾琳的金屬利刃也驟然彈射而出，無聲無息地劃過了幽靈手臂的血肉。
當(dāng)萬千黑山羊涌入艾琳的軀體之時，她全身上下的機械構(gòu)造都開始了劇烈震動，發(fā)出了尖銳的金屬碰撞的聲音。她知道，如果這樣的震蕩攻擊的是人類的血肉之軀，那么那個人定然會血管破裂、器官粉碎，而后當(dāng)場死亡。
算法迅速統(tǒng)計并分析了她體內(nèi)各處損傷狀況的信息，把對方這一輪的攻擊評級為“極度危險”，并對她提出了“速速撤離”的警告。
“難道維倫那天受的傷就這么算了？”她的靈魂深處響起了一個不甘的聲音。
“你不是她的對手。”算法把這句話強制輸入了她的控制系統(tǒng)中。
艾琳幽紅的眸子朝著幽靈閃了好幾下，隨后立即轉(zhuǎn)身，伴著宛如漂浮空中的步伐和呼嘯的烈風(fēng)，消失在了金色的星光下。
幽靈目送著她的背影遠(yuǎn)去，一只手捂著肩膀旁的傷口，“暮色森林”手槍也悄無知覺地墜落于地。
剛才她使出的一式叫做“眾鬼夜行”，以她目前的狀況，幾天之內(nèi)僅僅能用一次。
她原本的計劃是對斯普雷特伯爵的一擊必殺。但這個計劃顯然被艾琳破壞了，而且對方居然沒有死在“眾鬼夜行”之下，令她很是驚訝。
她想到了自己上一次刺殺失敗，還是在巴黎城刺殺維倫·梅瑞狄斯的時候。
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淡化這件已經(jīng)埋沒塵埃的往事，但理所當(dāng)然地，也有人會將其銘記于心。
比如幽靈，比如艾琳。
比如喬納森。
比如維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