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鳴的越野車噴吐著濃煙疾馳在廣闊無垠的荒野之上,狂野的咆哮聲把周圍不管變異了的也好、沒有變異的也好,都驅散到了百里開外。
維倫坐在越野車的后排座位上,臉頰貼著窗戶,接近一日一夜的接連奔波讓他的腦袋暈沉沉的,身子里也像是灌了泥漿般疲憊無力。在他的視野之中則是滿目瘡痍:當他們駕車離開巴黎城之后,就再也沒有見到一棟稍微像樣點的樓宇,處處都是斷垣殘壁、瓦礫泥沙,偶爾望見饑餓的流民在磚瓦之間尋找著食物,一粒面包屑都可以讓他們欣喜若狂。
望著這樣的場景,維倫的心里漸漸涌起了懷舊的情緒,當年和教父在波德平原掙扎求生的時候,又何嘗不是這般場景?
教父已經(jīng)去了,教父的仇人卻依舊活在這世上,身居高位。維倫輕嘆一聲,目光中的憂慮一閃而逝。
“維倫,你怎么了?”他的耳畔響起了喬納森關切的聲音。維倫顯然沒有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如此明顯地表現(xiàn)在了臉上。
“我只是在感慨,”維倫急中生智,找了個借口掩飾道,“一個月前的我還在這樣的荒野上風餐露宿,從來不敢想象明天會變得怎樣。然一個月后,我就堂而皇之地從當年的自己身旁經(jīng)過,就要成為歐羅巴王國最頂尖的軍事院校的新生了?!?p> 這話雖然說是借口,但并不是謊言。維倫開口的時候,語氣中依舊透露出無比心酸的意味兒。
“我懂,”喬納森眼光深沉地看了他一眼,默默應道,“再也不會像當年那樣了。”
維倫點了點頭。雖然他不能把真相告訴喬納森,但是仍然因為喬納森的安慰和承諾而信心倍增。
畢竟,他在這個世界上并非形只影單。
隨著支離破碎的建筑物殘骸逐漸減少,一棟聳構巍峨的建筑物出現(xiàn)在了他視野的盡頭,尖尖的屋頂點綴著緋色星輝,在無垠曠野中別有一番殺伐的韻味兒。
布里埃納軍校位處曠闊的西歐平原,占地面積接近一處小的聚居地,一系列混雜著磚紅色與黑色的花崗巖哥特式建筑以精妙的設計分布于此。
當年歐羅巴王國的開國君主,“征服者”諾亞一世曾經(jīng)驅車來此,將自己的佩劍插在一片廢墟之中,揚手一揮,便建成了這座屬于歐羅巴王國軍事家們的頂尖學府。無數(shù)功成名就的將領出身于此或在此任教,蘭開斯特王室和霍克伍德家族在背后鼎力支持,于是,布里埃納軍校畢業(yè)的軍官們在軍隊之中往往風頭無兩,而他們的戰(zhàn)績也證明了他們確確實實有資格這么做。
據(jù)說,諾亞一世選中這塊風水寶地的理由簡直稱得上荒誕不羈:“舊時代這塊地方英才輩出?!钡热粐醢l(fā)話了,下人們自然將其乖乖地視作金科玉律。
維倫在教父的記憶中甚至還找到了一個更為有趣的猜想:諾亞一世之所以能統(tǒng)一歐羅巴大陸,除了被十二星辰中最為強大的天父星眷顧外,是不是還要加上舊時代的古書讀得比較多的原因?
舊時代的卷帙書記浩如繁星,可謂無所不有,五花八門,哪像今天,除了在都城萊庇提亞之外,其他地方只找得到一本書,那就是歐羅巴王國的大憲章。
草木稀疏的荒野之中此時出現(xiàn)了一條寬闊的由磚紅色巖石鋪成的道路,行駛于其上的越野車也不再顯得顛簸,反而穩(wěn)穩(wěn)當當,很是舒服。
一道黑紅二色凌空而起的巨大石制尖形拱門宣告著他們進入布里埃納軍校的勢力范圍,精致瑰麗哥特式結構在精美絕倫之余又為之增添了幾分肅殺的氣息。透出車窗抬頭仰望,只見在眾多飛扶壁的縱橫交錯之下,緋紅的星光被割裂得支離破碎,門窗側邊繁復的浮雕默默講述著諾亞一世當年殺伐四方的歷史;重疊的束柱支撐起宏大的結構,使得這些建筑愈發(fā)高聳峻峭,巨大的彩色窗戶倒映著星輝的流光溢彩,也照亮了維倫一行人前行的道路。
進入高聳的建筑群之后,汽車行駛的街道立即變得分外狹窄,給了維倫一種兩邊建筑超中間壓迫的錯覺。直到汽車駛入被眾多建筑所包圍的諾亞廣場,眼前的景象方才豁然開朗。
諾亞一世的寶劍插在這座圓形廣場中央的一塊巖石上,盡管其上已經(jīng)略有銹跡,但依舊莊嚴肅穆、不容侵犯。
“車就只能開到這里,”喬納森說道,“我們先去把行李放到你的寢室,再去找校長大人報道?!?p> 維倫點了點頭,跟著喬納森走出了車門??柡透ヌm克跟在他的后邊,替維倫拎著他的行李箱。
布里埃納軍校的學生宿舍是一座高高的擁有寬大彩色窗戶的塔樓,倒映著緋火星的光暈,顯得光彩奪目。
“軍校的學生請報上姓名,”宿舍門口一個中年男子慵懶地開口道,“至于其他人,校長有規(guī)定,禁止進入宿舍樓?!?p> “他叫維倫·梅瑞狄斯,”維倫正要開口,喬納森卻直接站上前去,如是說道,“我是他的兄長喬納森,我想跟他一塊兒進去?!?p> 按道理說梅瑞狄斯這個名頭已經(jīng)足夠的駭人,再加上喬納森這個未來大主教的鼎鼎大名,簡直就是一塊萬能的敲門磚。正因如此,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抓住機會賣給他一個人情的。
“只有學生可以入內。”中年人卻出乎意料地搖了搖頭,臉上表情干脆利落。
“那我們呢?”后邊拎著箱子的卡爾也看不慣這一幕了,“我們是少爺?shù)钠腿耍霂退研欣钏瓦M去。”
“只有學生可以入內?!敝心耆嗽俅蚊鏌o表情地重復了一遍。
卡爾這下著急了,尚未等得維倫開口,便光榮擔當起了替主子打嘴仗的義務:“布里埃納軍校校規(guī)里不是說過了嗎,有爵位在身的學生,可以在就學期間攜帶兩名侍者隨身侍候。”
“你家少爺有爵位嗎?”中年人淡淡道。這話一出口,卡爾在氣勢上就弱了三分。
在歐羅巴王國,貴族領主們的爵位一向由長子繼承,至于其他兒子如果運氣好或者為國家作出什么特別貢獻,會被女王陛下大手一揮賞個爵士銜,也算得上是個看得過去的爵位,區(qū)別只是其為終身制,不可世襲。
當然,在潛規(guī)則橫行的萊庇提亞,寫著“有爵位者”的地方往往會把貴族次子庶子夫人小姐包含在內,否則把三大家族為數(shù)眾多的直系親屬攔在門外,豈不是得罪人了?只可惜到了布里埃納軍校,這位中年人,或者說那位有王國軍神之稱的校長,似乎并不吃這一套。
軍校所有學生,不論貴賤,一視同仁。這是布里埃納校規(guī)上的一條。維倫和喬納森萬萬沒想到,昆廷·薩拜因校長真的在踐行這一條規(guī)定。
“對了,”中年人補充道,“現(xiàn)在校長改了規(guī)矩,有爵位的人也得自己干活了?!睂Υ耍S倫和喬納森只得苦笑一聲。
“你先去吧,我在這里等你!”喬納森很快便接受了這個事實。既然維倫自己也不介意,那么他也懶得就這種小事給家族惹上麻煩。
“弗蘭克和卡爾就麻煩你捎回去了?!熬S倫隨之苦笑一聲,宣判了自己兩個仆人當了一把游客的命運。隨后,他拎起自己的箱子,朝著宿舍樓中走去。
布里埃納軍校在東西南北各有一座宿舍樓,維倫所住的是東塔樓,按道理講維倫還算是中了大獎,因為軍校的餐廳就在東塔樓旁邊,其他宿舍的學生們想來吃頓飯都得橫跨大半個校園。暗自慶幸之余,維倫在東塔樓底層的柜臺處領了鑰匙,便拎著箱子走進了裝潢漂亮的籠式電梯,朝著他房間所在的十七樓緩緩駛去。
東塔樓一共有十八層樓高,從二樓到十七樓皆是學生寢室,其中有十個男生層,六個女生層,每層樓有六個兩人間。在接下來的三年里,這十二個人便將共同享用一個公共休息室、一個廚房和一個浴室,并在學習和生活中結為密不可分、榮辱與共的小團體。
維倫報道的晚,因此他分到的是排在最末的1706號房間。打開房門后,一扇高大的窗戶映入眼簾,彩色的浮雕間隱約透露出其背后的無垠荒野,破舊的廢墟星星點點散落其間。在窗戶的前方,是對稱擺放的兩張單人床,兩張寬闊的書桌和兩個木制的大衣柜。雖然條件比不上他在梅瑞狄斯莊園的寢室,但長期流浪荒野的維倫對于住宿環(huán)境的要求并不高。
他顯然是沒有想到,自己的室友竟然比自己到的還晚。望著空空如也的屋子,他順手把箱子扔在墻邊,未來得及打理,便又乘著籠式電梯迅速下樓。他可不想讓喬納森在塔樓外久等。
“怎么樣?”喬納森一見到他,便如是微笑著問道。
“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維倫如是回答,露出了一副燦爛得過分的笑臉,“咱們去見校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