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二 只身夜行（上）
巴黎通信部門的信鴿腳上拴著喬納森寫給魯?shù)婪蚬舻男偶?，向飄在空中的萊庇提亞城飛去。不得不說，鴿子的速度就是比笨拙的飛艇快很多，很快便抵達(dá)了梅瑞狄斯莊園最高的塔樓。
一個年輕的仆人早已等在了塔頂，他解開了信鴿腳上的信件，卻并沒有立即送給魯?shù)婪蚬?，反而將其偷偷拆開，以最快速度將信件抄寫了一遍，又以熟練的手段，將信封的模樣恢復(fù)如初，毫無痕跡。
順著高高的螺旋階梯走下塔樓，仆人一直走到了門廳，將信件遞給了魯?shù)婪蚬舻墓芗铱巳R蒂。但他并沒有按規(guī)矩重新回到塔樓，反而朝著莊園的門外走去。
一個推著冰淇淋車的小販臉上掛著奸商似的微笑，出現(xiàn)在了梅瑞狄斯莊園的門口。仆人啊隨意瞥了眼周圍，便從小販那里買了一個冰淇淋，至于抄寫了信件內(nèi)容的那張紙條，則藏在了幾張零錢中，塞進(jìn)了賣冰淇淋小販的手中。
仆人悠悠地回到了莊園之中，小販則繼續(xù)推著冰淇淋車一路吆喝，他的路線看似尋常，卻七拐八繞，直到確定了周圍不再有人盯著，方才停在了位處第七大道一百一十號的墨菲咨詢公司附近。
話說這家裝修頗為精致流暢的咨詢公司，大概十天前才有了門面，擺在萊庇提亞第七大道眾多老牌金融公司面前，顯得頗為不合群。但不知為何，這公司自創(chuàng)辦起，就沒有接下過一筆生意，眾人在試不出其水深之余，也在私底下暗暗打賭，這家不知天高地厚的公司什么時候才會倒閉。
很快，這家很久見不到個人影的咨詢公司門前走出來了一個西服革履的年輕人，他同樣笑著，向小販買了一個冰淇淋，那張紙條便自然而然隨著找補給他的零錢來到了他的手中。
年輕人抬著冰淇淋，轉(zhuǎn)身便進(jìn)入了墨菲咨詢公司，第七大道上匆匆走過的路人瞥見這一幕，不約而同露出鄙夷的表情。在這些第七大道精英們看來，這種自由散漫的公司，怎可能在弱肉強食的商界競爭中繼續(xù)生存下去呢？
年輕人倒是不以為意，乘著裝潢漂亮的籠式電梯上了二樓，便踏著紅色地毯一路前行，走進(jìn)了一間寬敞明亮的辦公室。
墨菲咨詢公司名義上的總裁，杜魯·伊萬——這個姓氏還是維倫給他加上去的，正坐在辦公桌背后的高背椅上，只是他年紀(jì)不大，再加上尖嘴猴腮、骨瘦嶙峋的模樣，使得他如少了些氣場一般，在這位置上坐得頗為別扭。
但年輕人并不是來找他的。相貌親善的霍拉旭·艾德澤正坐在一旁的沙發(fā)上看著《萊庇提亞日報》，當(dāng)年輕人抵達(dá)時，便早早地毫無架子地站起身等候在那里，根本就不像是墨菲咨詢公司幕后的老板。
“辛苦你了，斯隆，”霍拉旭真誠地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從他手中接過那張小紙條，“干得不錯！”
“都是分內(nèi)之事?！痹诨衾衩媲?，這位儀表堂堂的年輕人倒是顯得寵辱不驚。
被稱作斯隆的年輕人離開辦公室之后，杜魯如屁股著火一般，驟然從高背椅上一躍而起，口中大聲嚷嚷著：“霍拉旭，天天都要這么坐著裝正經(jīng)，我受夠了！”
自從杜魯?shù)闹睂偕纤緩臍鈭鰪姶蟮木S托·布亞諾，重新變回和藹可親的霍拉旭，他壓制已久的天性便毫無阻礙地釋放了出來。
前些日子，不是給布亞諾閣下當(dāng)跟班，就是聽從他的吩咐，去跟那群磨人的券商們打交道。也不知道這位維托·布亞諾身上是擁有怎樣的魔力，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節(jié)的杜魯，一到了他身邊，就學(xué)會了扮演撲克臉。
只是在這段與過往有著天壤之別的日子里，杜魯真心稱得上憋得難受。維托不止一次叮囑過他：禁止在自己與人談判時隨意插話，禁止在不適宜的場所發(fā)表不正經(jīng)的言論，禁止在坐立時隨意抖腿，禁止在用膳時發(fā)出粗魯?shù)穆曇簟鹏斢X得，這些規(guī)定簡直可以要了自己的命。
直到現(xiàn)在，霍拉旭終于從波德平原趕至萊庇提亞接了維托的班，在這位老熟人面前，杜魯終于得以松了一口氣，抱怨自己前段時間的苦日子的話語，也不知跟霍拉旭嘮叨了多少次。
“好了，杜魯，”霍拉旭耐心地聽著他發(fā)泄結(jié)束，方才語氣柔和地回應(yīng)道，“我知道前幾天讓你跟著那家伙做事，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杜魯垂頭喪氣，又一屁股坐回了那把雕了花鋪了紅色軟墊的高背椅上，隨即像霍拉旭問道：“剛剛你收到了什么消息？”
霍拉旭這才悠悠地展開紙條，起初看得面不改色心不跳，但漸漸地，他的臉色開始微微發(fā)白，眉頭緊皺，一直閱讀到紙條的末尾，表情方才緩和下來。
“有人行刺……維倫·梅瑞狄斯，”霍拉旭還是有些不太習(xí)慣視若旁人般地念出這個名字，“你曾經(jīng)的小主人?！?p> “他不是成了梅瑞狄斯家族的人嗎？”杜魯想也沒想就開口道，“怎么還會有人不長眼睛，去向他動手？”
“梅瑞狄斯家族，”霍拉旭嘆了口氣，默然說道，“在某些人看來，是招惹不得的洪水猛獸；在另一些喪心病狂之徒看來，卻是可以借來殺人的一把刀?！?p> 杜魯?shù)谋砬橥蝗婚g變得有些怪異，紙條上講述的一切，包括維倫遇刺的整個過程、以及對嫌疑人的推測，如果不是來源足夠可靠，他簡直不敢相信它的真實性。
“那我們……應(yīng)該如何是好？”杜魯無措之余，張口便朝霍拉旭問道。
“當(dāng)然是傾盡黑王冠的一切力量，查清楚刺客的身份和幕后的主使者！”霍拉旭那張看上去似乎從來不會發(fā)怒的臉上罕見地青筋暴露，放在腰側(cè)的手也緊緊地捏起了拳頭，“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現(xiàn)在有了布亞諾閣下在外出辦事之前用錢砸出來的情報網(wǎng)，我不信咱們沒有機會給小主人出這口惡氣！”
“但……小主人……他……”杜魯吞吞吐吐地開了口，他的話鋒猶豫不決。
“你想說什么？”霍拉旭的眼神難得一見地變得分外的冰冷。
“霍拉旭，”杜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終于堅定了自己的心思，把這句在他心里醞釀了很久的話說了出來，“小主人他既然已經(jīng)離開了我們重返家族，他還值得我們這樣盡心盡力地為他付出嗎？”
聽到這話，霍拉旭長嘆一聲，他的眼神中愁緒忽現(xiàn)，諸般心思在他的瞳孔深處做著激烈的殊死搏斗。
“你會懂的，”最終，霍拉旭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他永遠(yuǎn)值得我們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