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風(fēng)雪中的朔方城

　　歸元二年，秋，八月十五，中秋日，漫天飛雪。

　　朔方城是一座兵城，地處大漠的邊緣，地理位置極為重要，就像是一枚釘子牢牢釘在突厥人的家門口，讓突厥人寢食難安，恨不得拔之而后快。

　　不過，自筑城以來，歷經(jīng)歲月變遷，王朝更迭，直到今日，朔方城依然矗立在大漠邊緣，扼住突厥人的咽喉，使其在劫掠的時候總是擔心后路被斷，不能盡興。

　　現(xiàn)在突厥人的首領(lǐng)是默啜，稱阿波干可汗，他是一個心有大志向的雄主，一心想恢復(fù)昔日的榮光，用彎刀和鐵騎掃除了異己，差不多統(tǒng)一了草原各部，帳下有控弦之士二十萬，并于六年前發(fā)兵南下，一舉奪回了陰山之地，洗刷了數(shù)十年前頡利可汗留下的恥辱。

　　六年前的那場大戰(zhàn)，雙方俱都傷亡慘重，再也無力發(fā)動大規(guī)模戰(zhàn)爭，因此各自保持著克制，陷入僵持和對峙之中，邊境也迎來一段相對平靜的時期。

　　大漠之中向來缺少石材，因此朔方城的城墻為黃土筑成，而且并不高大與巍峨，高僅僅六尺余，城頭寬約四尺，勉強能做到跑馬。

　　而且，城外也沒有護城河環(huán)繞，在這干旱的北地，就連人馬飲用的水，都要靠挖出的深井勉強提供，就算你不惜力氣掘出一條河道，又從哪里去引來水源？

　　沒有水的護城河，要來何用？因此，歷代邊軍也就賴得費那個力氣了。

　　無論從哪方面來看，朔方城都談不上是一座堅城。

　　然而，時光荏苒，歲月變遷，邊軍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邊城依舊在，扼守著大唐的邊地，阻擋了突厥人的鐵騎，書寫著一段段滄桑的歷史。

　　而世間就沒有攻不破的城，以土石為城，不如以人為城，朔方城之所以挺立不倒，是因為一代代大唐邊軍用他們的血肉筑起了這座牢不可破的邊城。

　　一夜北風(fēng)緊，自凌晨時分開始，紛紛揚揚，飄起了雪粉，接著，又飄起了雪花。

　　雪花飛舞，此時的朔方城中，已經(jīng)是白茫茫一片，城墻、營房、街道等，全都被雪覆蓋，保留著依稀的輪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朔方城是邊城，也是一座屯兵之城，除了駐守的邊軍之外，只有少量的原住民，以及更加稀少的行商。

　　城中只有一條直道，南北方向，寬約十丈，連接著僅有的南北城門，是城中唯一雄渾而壯闊的存在。

　　而大將軍行在設(shè)在朔方城的中部，就在直道的東側(cè)，對面則是一排排庫房，直道就從兩者之間穿過，無遮無擋，筆直而通暢。

　　除了這條直道，以大將軍行在為中心，還另有十多條道路，成輻射狀，通向四面的城墻。

　　這些就是運兵道，將大將軍行在和庫房同四面城墻連在一起，遇到敵襲的時候，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將援兵和戰(zhàn)略物資送達任何一處城墻。

　　從緊挨著城墻的地方開始，就是一排排軍營，占據(jù)了城中絕大部分的面積，那僅有的一點原住民與行商全都集中在城西，被軍營包圍得密不透風(fēng)，如同牢籠。

　　這是一種必要的預(yù)防措施，有備無患，誰知道其中有沒有敵人的探子？

　　要知道歷經(jīng)漫長的歲月，突厥人中也有很多劫掠而去的漢人，并且?guī)状酥?，誰能保證沒有人背叛祖先，成為突厥人的眼線？

　　北風(fēng)朔朔，大雪紛飛。

　　這種日子里，正該邀三兩好友，或是擁嬌妻美妾，躲在重重簾幔之后，身著狐裘，圍著火爐，烤一只肥羊，燙一壺美酒，在吟幾首歪詩，贊美一下重簾之外的大雪，迎來滿堂喝彩。

　　可惜，這些只能是洛陽和長安的生活，屬于那些文人墨客和高官巨賈，不屬于朔方城，也不屬于邊軍將士。

　　在這大雪紛飛的日子里，朔方城的邊軍將士依然在忙碌，各自堅守在自己的位置，整個朔方城日復(fù)一日，在有條不紊地運行。

　　中間的直道，以及那些輻射狀的運兵道，都有士卒在清除地面的積雪，以保持道路的暢通，以免在可能發(fā)生的敵襲之時，耽擱戰(zhàn)事。

　　軍中負責(zé)軍法與軍紀的司馬，簡單地吃下朝食之后，就帶著一幫子手下，在城中四處巡視，不放過任何一處死角。

　　執(zhí)法司馬的這種行為，顯然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情，惹得人們紛紛埋怨，不過，這種不滿與埋怨只能留在心中，臉上和口中是絕不會出現(xiàn)的。

　　而城頭之上同樣有一隊一隊的士卒，分別負責(zé)一段區(qū)域，冒著寒風(fēng)與飛雪，清理城頭的積雪。

　　有軍中校尉在大聲吆喝，指揮士卒的行動。

　　不要小看清理積雪的事情，這并非是一件簡單的小事，其中也有一定的訣竅。

　　比如，清理的積雪就不能推到城墻外面，因為此時正是寒冷的季節(jié)，隨著氣溫不斷的下降，積雪會凍結(jié)。

　　你要是把積雪全都堆在城墻外側(cè)，越積越多，再凍結(jié)起來，豈不是形成一道冰雪坡道，敵騎直接縱馬上城，那樣一來，簡直就是不敢想象。

　　北邊的城樓是朔方城最高大的建筑，同時也是最豪華的建筑，清一色的方形青石壘砌而成，青石之間用糯米拌和石灰嵌縫，外側(cè)有刀砍斧劈的痕跡，以及箭鏃留下的坑坑洼洼，無聲地訴說著這里曾發(fā)生大戰(zhàn)，且慘烈無比。

　　在城樓的上半部，采用粗大的松木，搭建了瞭望塔和箭樓，這是必不可少的軍事建筑物，擔負著監(jiān)測、預(yù)警以及作戰(zhàn)的任務(wù)。

　　此時，厚達一尺并蒙著一層鐵皮的城門開了一半，有近兩百名士卒在一名校尉的帶領(lǐng)下，守衛(wèi)著這座半開的城門。

　　城門處的積雪已經(jīng)清掃干凈，約五十名士卒分布在城門以外，冒著風(fēng)雪，手持馬槊和唐刀，監(jiān)視著遠方的動靜。

　　而剩下的人則待在城樓下面的門洞中，燃起一堆篝火，驅(qū)散著寒氣。

　　因為天氣太寒冷，校尉將手下的士卒分成四班，每一個時辰輪換一次，既不耽誤軍務(wù)，又能勞逸結(jié)合，雖然不符合軍中法紀，但是上官一般情況下都選擇了無視。

　　士卒們湊在火堆邊，議論紛紛。

　　“今冬的第一場雪來得可真夠猛烈的，這才多長時間，地上的積雪就有好幾寸厚。突厥狗八成是窩在帳篷里喝酒打婆娘，應(yīng)該不會來劫掠了?！?p>　　“是啊是啊！今兒可是中秋日，伙房的老劉頭說大帥開恩，每人一碗肉食，麥飯管飽?！?p>　　“嘖嘖……要是再有一口酒喝，那就完美了！”

　　“一個個就知道惦記著吃吃吃，都特么的是餓死鬼投胎的。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出了紕漏，老子講情面，軍法可不講情面！”校尉罵罵咧咧地呵斥，可眾人已經(jīng)習(xí)慣了，并不害怕。

　　鏘！

　　突然，箭樓之上的士卒射出了鳴鏑，緊接著城門外的五十名士卒，馬槊向前，唐刀斜指，形成了戰(zhàn)時的隊形。

　　鳴鏑就是命令，無需校尉吆喝，所有人瞬間歸位，將城門防守得水泄不通。

　　而漫天的飛雪之中，三匹馬、一個人，正快速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