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棄踢踏著一雙黑布白底鞋,正了正頭頂?shù)陌l(fā)髻,向著天牢走去。
尹金華關(guān)押在何處、交由誰來審訊之類的旁枝末節(jié),自然是不需要向國師大人匯報(bào)的。
天子把事情交給了辰王。
這位辰王,是天子四十年前寵愛過的一位嬪妃誕下的。如今那位寵妃已年近花甲,皇后早也不生那閑氣了,對這個辰王倒也和善。
天子子嗣單薄,登基七十五年,膝下只有兩位皇子,一位公主。
辰王和云香公主都不是皇后所出?;屎蠖鍤q筑基,如今修為只是筑基中期,結(jié)丹無望。十多年前,筑基后白得的五十年壽元已耗盡,國色天香的皇后漸漸開始衰老,幸而保養(yǎng)得當(dāng),如今只是三十出頭的模樣。
十年前,皇后誕下嫡子,出生即封了太子。
辰王卻不氣。
四十歲的辰王是個普通人。
皇子都是要修行的,最終誰能登上大位,基本上就是看誰修為最高,畢竟活得久才是最大的競爭力。但辰王自小不修行,也不知為了讓帝后安心,還是當(dāng)真只愛權(quán)勢不愛做神仙。
因?yàn)榛实坶L年閉關(guān)修道,便需要一個人代理國政。自小,做攝政王就是辰王的愿望。
在他出生時,皇帝已是筑基之身,如果辰王不修行,有很大可能會比皇帝死得早。不修行,也算是他對帝后表示自己絕無野心的方式之一。
這些年,辰王的確把大慶國打理得很好,不論是朝堂公卿,或是市井鄉(xiāng)民,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和辰王一樣,頂著一張和善的笑臉。
太子出生之后,朝野中人人捏了一把汗,生怕辰王想不開做了蠢事,不料辰王竟然當(dāng)眾喜極而泣,道:“哪怕父皇化神登仙,我也還能繼續(xù)做攝政王了!”
人人都懷疑,以辰王對“攝政王”三個字的執(zhí)念,若是當(dāng)真有個什么意外逼著他不得不登基,他是不是會下個旨,將皇帝的尊號直接改成“攝政王”?!
這位白白胖胖的辰王,此刻正站在天牢里發(fā)愁。
“辰王殿下、我冤枉啊冤枉?。 币鹑A之前招供得順溜,沒受皮肉之苦,此刻見辰王竟然親自來探監(jiān),急急抓住了這根救命稻草。
“哎呀尹家的小尹兄弟啊……我也是沒有辦法啊……”辰王一臉為難。
尹金華撲到木柵上:“攝政王殿下!”
辰王雙眼一亮:“你說!”
“攝政王殿下!我我我真是冤枉的,我無心的啊攝政王殿下!我真的以為陰墨刺吃飽了……不對,它真的吃飽了,頭天都邊吃邊吐了它,又沒蟄過人,反正我真的沒想要害沈映泉啊攝政王殿下!”尹金華自然知道辰王的癢處,一口一個“攝政王”,撓得歡快。
“這個,證據(jù)確……”
“攝政王殿下!只有您能救我了攝政王殿下!”
“呃……這個……那,你真是無心的了?”辰王摸了摸白胖的雙層下巴,目露沉吟。
青衫小童不棄不知何時竟然混到了尹金華正對面的監(jiān)牢里,他將腦袋和兩只手臂垂掛在木柵外,饒有興致地看著面前的辰王二人。
“無心的、無心的!一萬個無心的!攝政王殿下救我!”
“容我想想……”
辰王沉思之時,送飯小卒推著木板車躬著身靜悄悄來到地牢,取下一個個木托盤,順著木柵下方的方木格塞進(jìn)每一間牢房。
不棄盯住送飯小卒發(fā)了會兒呆——哪里有點(diǎn)說不上來的怪?
尹金華并不餓,只是有些渴。
低頭一看,見木托盤上竟然有一碗清清爽爽的薺菜湯,忍不住撈起來喝個底朝天。
不燙,也沒涼透,溫度正正好。
放下碗,尹金華舒服地嘆了口氣。不棄在對面看著,忍不住也抄起自己那碗薺菜湯仰頭往肚子里灌,一入口就噴了出去:“呸呸呸!難喝死了!”
不棄悔青了腸子。這尹金華看著是個老紈绔,不想竟然一點(diǎn)也不挑吃食。這湯又苦又澀,是人喝的嗎!
不棄郁悶地來回打轉(zhuǎn)轉(zhuǎn)。
干脆……直接辦事走人?
正要動作時,聽那尹金華又拍起馬屁來:“攝政王殿下,我是當(dāng)真倒霉透頂。其實(shí),這事兒要怪一個該死的小娃,若不是那小娃弄壞了你親筆提字的寶扇,我也不會氣得亂了分寸。唉,那把寶扇我多么珍惜啊,平時無論遇到什么事兒,只要一看攝政王殿下您那大氣沉穩(wěn)、蒼勁有力、行如流水的字體,我這心就靜得下來!明兒等我這事解決了,您一定要再賜我?guī)讉€好字!”
辰王白胖的臉上忍不住綻出一個肉笑:“好說……什么小娃兒如此大膽,竟害得尹卿犯了錯?本王倒是要找他父母討個說法了?!?p> 尹金華搖頭:“一個外門弟子罷了,這等小事哪里還勞煩殿下您,待我出去了,自然會好好教訓(xùn)他們。那小娃兒,似乎是叫黃……黃舒?”
“你說什么?!”辰王聲音不自覺高了三分。
尹金華怪笑起來:“殿下也覺得這名字一見難忘對吧?黃,那個,書,哈哈哈!”
“夏侯亭也這么叫他嗎?”不知為什么,辰王的聲音有些飄。
尹金華奇怪得撓頭:“似乎是吧?這和夏侯亭將軍有什么關(guān)系嗎?”
“那個黃舒弄壞了我提字的扇子,你有沒有教訓(xùn)過他?”辰王的聲音更加奇怪,一只胖手摸到了腰間的劍柄上。
不棄瞪圓了眼睛:“這個白胖子是要搶我的差事?!那可不行,鈴鐺男只能我來殺?!?p> 雖這樣想,他卻是不著急,只將兩只手垂到了木柵外面。
尹金華急忙咧開了嘴:“當(dāng)然教訓(xùn)了!狠狠地教訓(xùn)了呢!”
“那你有沒有提到我?”
“提了提了,叫那小王八崽子知曉,他究竟干了什么蠢事……殿下,殿下你怎么了?!”
辰王肥胖的身軀重重晃了下:“尹……你過來?!?p> 尹金華“哎”一聲,湊到了木柵邊上。
辰王一手攥住他的衣領(lǐng),另一手拔出了寶劍:“待我親手結(jié)果你這個惡貫滿盈的孽畜!”
尹金華雖然枷鎖在身,畢竟是個修行人,急急一掙,逃到了牢房底。
“殿殿殿殿殿下!攝政王殿下!您您您您您怎么了!”
“叫老子都沒有用!”辰王怒劈木柵。
“為什么要?dú)⑽已?!殿下!?p> “那是太子!太子!這天下還有誰敢自稱‘皇叔’!你個蠢物!蠢物!本王要被你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