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宣教府

　　田壯飛便對宣教府的招考極為上心。他十七歲就中了秀才，但舉人像是和他無緣，現(xiàn)已年過三十，仍是屢試不中。

　　他求功名的心早已涼了，整日寫些市井小說，偶爾也給戲班子寫寫戲本，在小圈子里有些名氣，日子過得也還算滋潤。

　　只是他父親整日板著個臉，見面就嘮叨要他繼續(xù)考科舉爭個好出身。他也只能當(dāng)做耳旁風(fēng)。

　　今日從宋教諭那返回家中之后，田壯飛的眼里閃動著炙熱的火花。九品，如果能被錄中，那自己就是官了！官與民，云泥之隔，田家從自己這一輩起便要翻身了！

　　他不禁想起當(dāng)年被劉員外拒婚的一幕。他和劉家小姐相戀多年，就因為自己是個窮秀才，最后劉家小姐被嫁給了王大展那個沒品階的典使小吏。

　　如果自己做了總宣教官，不，哪怕只是個宣教，到時候一定要穿了官衣在劉員外家門前走上十幾個來回！

　　還有幾天時間，他吩咐家人除了三餐之外不許打攪自己，開始閉門苦讀。

　　和他類似想法的生員在龍南遍地都是，甚至周圍幾個縣有得到消息的也都心癢難耐，當(dāng)打聽到招考并不限于龍南縣，開始背書的人立刻又多了幾倍。甚至有距離遠(yuǎn)的人得到消息晚，立刻背了行李朝龍南趕去。

　　龍南縣城東北方向又是另一番景象。

　　龍南本地的戲班子、說書人幾乎都聚在新掛牌的宣教府衙門，還有不少外縣的正在趕來的路上。

　　這里原是龍南糧庫，近十年來糧食一直欠收，糧庫就這么空著，近年來連看門的都撤了。此處雖有些偏僻，但好歹是現(xiàn)成的房舍，而且建得還算規(guī)整。王知縣挑了半天，才算找到這么個地方給了宣教府。

　　“若被選中真的能算作吏目？”

　　“縣衙的告示都貼出來了還能有假？”

　　“也不知衙門要我們這些人作甚？”

　　“你管他？每人每月發(fā)五錢銀子，閑暇還能自己接活兒。最重要的是，以后子孫們能擺脫賤籍了！”

　　龍南縣趙主薄見洪思點頭，便將一張條子遞給面前的說書人，“嗯，本月十八再來吧?！庇殖侨撕竺嬉徽惺?，“下一個。”

　　洪思正是朱琳渼派來主持宣教府藝?yán)翦噙x的。他雖是黃道周的弟子，卻毫無他老師的迂腐勁，反而思維活躍，很能接受新事物和新思想。

　　當(dāng)朱琳渼對他說了建立宣教府之事后，他立刻便意識到這是個提振民心的極好的辦法。得民心者得天下，這與他自幼所學(xué)的傳統(tǒng)治世之道又不謀而合。是以他對此事非常熱心，甚至還提出過一些實際操作方面的建議。

　　朱琳渼見狀便干脆讓他協(xié)助自己處理新建宣教府的事宜。

　　一個戲班子走到院子中間，趙主薄先看了眼身旁的洪思，才對班主示意道：“唱兩句吧?！?p>　　那戲班的幾個主角輪流唱了幾句，趙主薄立刻搖頭，“不行。下一個?！?p>　　另一個戲班子忙走了過來，但片刻之后也沮喪地聽到“不行。下一個?！?p>　　一直到第四個戲班，在唱過幾句之后，總算獲得了趙主薄的首肯。他從沒想過自己懂戲的本領(lǐng)竟有一天能用在公務(wù)上，轉(zhuǎn)頭對洪思道：“洪公子，在下覺得這個班子不錯，在今早的班子里能排第一?！?p>　　洪思點頭，又叫來戲班的班主對答了幾句，確定是個老實本分的人，于是讓趙主薄給了他一張紙條，同樣是本月十八再來。

　　那班主如獲至寶，將紙條用布包了貼身放好，招呼戲班的人走出宣教府大門，享受著周圍羨慕嫉妒恨的目光。

　　“下一個……”

　　天近黃昏，趙主薄才得以回家，他頭次聽?wèi)蚵牭眠@么累，從宣教府回去之后倒頭就睡，要知道后面還要這么聽好幾天的。

　　洪思則返回龍衛(wèi)軍營地，將一張名單交給朱琳渼，上面登記著三個戲班和兩名說書人的名字。

　　八月十八，龍南縣分外熱鬧。

　　宣教府公開招考，地點就在院試的考場。

　　說實話，田壯飛這幾天沒怎么看得進(jìn)去書，腦子里劉員外和劉家小姐輪流上陣，又做了幾次當(dāng)官后威風(fēng)凜凜的白日夢，這就十八日了。

　　他原本都不報什么希望了，硬著頭皮翻開試卷，發(fā)現(xiàn)只有兩道題目：

　　一、若你是一名征糧官，軍隊在前線連戰(zhàn)連敗，百姓拒不納糧，你要如何征糧？

　　二、就清軍之殘虐，寫一段戲文或者話本。

　　田壯飛差點沒笑出聲來。通篇連個子曰都沒出現(xiàn)，第二題竟然是寫戲文、話本，這不是正是他的老本行嗎？

　　他略一斟酌，提起筆來如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

　　至下午時分，洪思將遴選宣教府官員的試卷帶回了龍衛(wèi)軍軍營。

　　朱琳渼隨手翻了幾張，不禁眉頭大皺——滿篇之乎者也，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之類。他要的是能被老百姓接受的東西，如果都這樣，還不如讓他們自己搞詩會得了。

　　然而，很快有一張卷子引起了他的注意。第一題答得很簡單：在下將對百姓說，若無糧草，清軍必至。清軍至，大家都得把頭剃成耗子尾巴?？梢援嫃垐D給百姓們看看。然后再跟他們講些清軍在揚州糟蹋大姑娘小媳婦以及生吃人心的事。也可以畫些圖來。如此，軍糧具矣。

　　朱琳渼微笑點頭，再看后面，是一段戲文，寫得合轍押韻通俗易懂，將清兵各種奸淫擄掠描寫得入木三分，還能夾入幾分黑色幽默。

　　他再看卷首的姓名，田壯飛。

　　“這是個人才??！”

　　……

　　下午時分，一群朱琳渼朝思暮想的人終于出現(xiàn)在龍衛(wèi)軍軍營——喬偉禮、應(yīng)天祥，帶了一名黑瘦的男子以及十多名老外。

　　應(yīng)天祥第一個看到朱琳渼，立刻單膝點地，“見過殿下?！?p>　　朱琳渼忙上前將他扶起，微笑道：“僅二十多天便從澳門返回，辛苦了?！?p>　　“尊敬的殿下?！眴虃ザY此時已知道了朱琳渼的身份，也隨即躬身行禮，“非常幸運，您需要的人我差不多都找到了?！?p>　　他朝身旁的外國人示意，那十多人紛紛向朱琳渼行禮，只是語言完全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