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主席挺為難的。一早晨先是高車組的正副組長吵架,然后是,付主任陰著臉交給他一個很為難的任務,就是讓他決定,到底該誰參加高車技術比武。付主任的一張像鞋拔子似的黑瘦臉,一上午就那么拉著,越拉越長。他坐在座位上,不停地抖動肩膀上的外衣,其實,那件仿佛一年四季沒換過的黑外衣,根本沒有滑下來的意思。黑黃的食指和中指,僵硬地豎著,像兩根燒過的干柴。他過去沒怎么關心過技術比武。但是,今天他非得過問一下了。他陰森森的倒三角眼睛里,幾乎看不出一點光澤,讓人覺著像一口枯井。他發(fā)呆了一會兒,又把賈主席叫過去。幽幽地問:“技術比武是下月?”
賈主席盯著付主任,心想剛才剛說過,怎么又問呢,輕聲說:“是下下月。”
付主任想了想,看看對面鄭主任空空的桌椅,屋里只有他和賈主席,忽然像剛剛反應過來一樣,臉色頓時和藹起來,笑瞇瞇對賈主席說:“快坐下,快坐下?!彼唾Z主席是二十年前,也后就是剛解放一同進第一機械廠鑄造車間的老工友老同事,他知道賈主席了解他,他也了解賈主席。年輕時,兩人都是生產能手,實打實的憑實干出人頭地的。兩人也是老搭檔,在車間中層崗位上搭班子已有七八年。也很默契。現在,也就是剛才,付主任腦子里一瞬時冒出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涉及到他平日不太關心的技術比武,也涉及到高車組組長,也就是他的親戚王師傅。也涉及到一大早和他親戚吵架的車十二斤。
他思忖已定,把手招一招,示意賈主席關上門。賈主席會意地起身關上兩扇門,坐下。靜靜地看著付主任。付主任把頭探過去,壓低嗓音問:“去年,那件事情,后來咋樣了?”
賈主席心里一緊,低聲問:“哪件事?”
“就是那誰,車十二斤么,調戲那個女高車工,叫個啥來?小賴?”付主任的倒三角眼緊緊盯著賈主席,像盯著一只慢騰騰落在樹枝上的蝴蝶。付主任顯得非常自信,一付胸有成竹的樣子。
賈主席的心又一緊。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付主任要說什么。雖然猜到了,但又將信將疑。不至于吧?車十二斤去年雖被小賴指為偷看她的人,但畢竟沒有證據,當時廠保衛(wèi)處雖也介入過,但最后不了了之。他相信車十二斤不是那樣的人,同時也懷疑小賴屬于誣告。這點從小賴近一年來的行蹤和做派就可以得出結論。本來,這事已經過去了,可今天付主任突然又重提,這可怎么辦?他是了解付主任的。他能猜到付主任想做什么。想到這里,他心里不免擔憂起來。
賈主席畢竟是見世面的老工會了。工會工作在國營大企業(yè)中雖然沒什么實權,但作為上通下達連接工人和車間領導的重要環(huán)節(jié),他早就摸清楚了這個位置處事的方法。他想著,略微猶豫片刻,對著付主任笑了。他想先用緩兵之計為好,便說:“呵呵呵,付主任,后來不是廠保衛(wèi)科直接處理么,所以咱們車間基本上沒有太多了解。你也知道,一般來說,只要保衛(wèi)科管了,咱們最多配合配合。這樣吧,我給咱再問問保衛(wèi)科?!彼麥睾偷乜粗媲暗母吨魅危睦锵?,保衛(wèi)科處理的結果,要通知也是通知主任和書記呢,也不可能第一個通知我工會主席。
付主任臉上滑過去一層陰云,不露聲色地嘟囔一句:“行吧行吧,你問問你問問。”說著站起來,“我去一下廁所,這兩天不知道咋了,也沒有吃啥,老是感覺肚子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