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車間辦公室的右手房間里，正吵吵嚷嚷熱鬧一片，沒有人去顧忌是否會影響到左手辦公室的兩位主任。一會兒，左手辦公室的兩扇門，輕輕地合上了。

　　剛從大門進來的車十二斤，糙著又啞又高的嗓門喊道：“看看，你們把人家主任也嚇得關(guān)了門了！”

　　賈主席在翻弄一堆文件，頭也不抬地說：“車師傅，你叫一下你們王師傅哇，上午剛剛，已經(jīng)，”他說的有點慢，在斟酌著用詞，“開過個，班工會小組長會，人家廠工會，這不是，又要，也不是又要搞，本來就一直搞的呢———全廠技術(shù)比武。咱們熱加工的重點是高車。其他的崗位，也莫法和人比。還有整整一個月了，這回可是要真水平了?！?p>　　車十二斤瞪著眼睛，立在屋子中間，像個已經(jīng)冷卻多久的灰色鋼錠，半天才說：“那有啥叫頭了么，人家開會的時候不去，嫌都是一粑粑猴蛋蛋小工會組長了，不去，反而到讓我叫？我不帶了去?！笨烧f歸說，賈主席的面子不能不給，車十二斤看辦公室里沒有高車上的人，就邊轉(zhuǎn)身邊嘟囔：“組長，工會組長，一人當，哪個工段是這的呢？只有高車組?！闭f著出去了。

　　一會兒，高車組王師傅進來，走路顯得輕飄飄的，像腳底下踩著平板車，上身幾乎不動。王師傅后面并沒見車十二斤。王師傅寡淡的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賈主席趕緊說：“那個，王師傅，人家廠里技術(shù)比武這下可是要搞呀。還有一個月時間，事件比較緊張，”像專門開脫責(zé)任似的，羅嗦著，“你看，一下隔了兩個月，前段時間，可把大家忙了一陣子，嗯，不過也沒有白忙。啥事情都不可能白忙的，我是說么，剛才和主任們也商量了一下，咱們車間要是想拿個獎，還非得高車上了，咱們車間的高車，前幾年一直在廠里拿名次，這次看來也得高車。”

　　賈主席說這番話時，身子半立半坐著，看著就累。他手里不停地翻弄著一堆資料，好像那堆東西專門和搗亂似的，“那個啥么，你們組的任務(wù)不輕了，我想主要還是岳紅楓，還有小賴，還有…，他們是主力，你說是不是？”

　　賈主席見王師傅坐在了金師傅騰出的座位上，也坐下了。王師傅不急不忙地壓著嗓子說：“奧，那我們趕緊準備哇。要我看也是，她們兩個年輕，技術(shù)都不賴，還得她倆上。”說著，就站起來，緩緩地往外走，賈主席笑的有點燦爛，不住地說：“那可是全要靠你們了啊，那可是代表全車間了，呵呵呵?！蓖鯉煾底旖浅閯右幌?，嘴里拉腔拉調(diào)地說：“到時候看情況哇?！?p>　　這時候，辦公室里的人幾乎走光了。頃刻間，一種令人乏味空虛的寂靜，彌漫在房間里。賈主席站起來，顯得心神不定。他走到門口，又又折回來，走到桌子后又坐下，拉拉抽屜。然后又站起來。旁邊桌上的金師傅低著頭向?qū)ψ雷拥睦鲜聞?wù)員朱師傅遞個眼色。賈主席似乎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苦笑一下，喃喃自語：“唉，老了，一轉(zhuǎn)頭就忘，剛剛還想著還有個啥事來？對了，紅楓上啥班哩？還得讓紅楓幫著抄寫刻一下技術(shù)比武的材料?！?p>　　“上次不是刻過了么？嗷，時間改了，兩個月前的事，可不是要重新下發(fā)了?！苯饚煾殿^上多了頂壓舌帽，臉頰稍稍癟進去，他感嘆一聲：“時間過得了快了，轉(zhuǎn)眼冬天了，轉(zhuǎn)眼又快過年了，又一年唉，賈主席你今年有？”金師傅關(guān)注地看賈主席，實際上他知道賈主席今年的年齡。

　　賈主席心里有所觸動：“五十多快六十了，過兩年就該退了。”

　　金師傅看出賈主席的凄然，本想著打破沉悶，就說：“別說你了主席，我的眼睛都花了。四十不花五十花……”

　　“人家是三十不浪四十浪……”車師傅不知道從哪兒又拐進來，不等賈主席問話，又說，“賈主席你找紅楓了哇？我聽說，她是二班，專門過來告你一下——啥四十不花五十花了?！?p>　　化驗室的變梅已經(jīng)進來，臉上似乎比兩月前又鼓了一些，肚子也大了一圈，正好站在車師傅身后，撅著肉嘟嘟的嘴說：“呀，幾天不見車師傅，就三十不浪四十浪了？不簡單了??！”

　　車師傅一扭頭，正要拿變梅開涮，只聽變梅突然啊呀一聲：“呀！這是誰了，把哦屁股上捏去一塊肉，咋過年呀？”站在變梅側(cè)面的老鬼左右轉(zhuǎn)著頭看，找人：“嗯？嗯？誰來？誰來？老實交代！”

　　大家正笑著，身后響起說話聲，沉呼呼的聲音：“歪誰，嗯……成本組的人咋沒人？”

　　金師傅反應(yīng)快，立馬站起來，恭恭敬敬地說：“有人了，剛才那翠萍還來了?！?p>　　賈主席一看是付主任，也說：“是了，剛剛還見來，可能是下車間了。”

　　金師傅要往外走：“要不，我給咱看看去。”步子倒騰出小碎步，要出去。

　　付主任抖抖肩膀，把本來掛在肩上的黑藍中山裝，再抖抖好，扭頭回去：“奧，讓翠萍來一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