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熊二波一條腿跨在自行車橫梁上，躲在西單敞開著的大門外樹蔭里。這里距離西單食堂大門五六十米，樹蔭下，掩映在樹葉里的路燈，投下來昏暗斑駁的光暈。與大門口一盞耀眼的大燈相比，這塊斑駁的樹蔭，有點(diǎn)像鄰廠的后廠墻———似曾見過，但是否真的存在，讓人懷疑。大門口出入的人看不清這個昏暗斑駁的墻根。

　　熊二波眼睛緊盯著大門，把口罩取下來又戴上。他在這里已經(jīng)呆了兩個小時了。蹲在一旁的小曹和默默地抽著煙的二蛋，不時地使勁吸口痰吐出來，隨著一明一滅的煙頭，二蛋沉悶地問一句：“還沒見？”話語里的耐心快消磨盡了，“不需要這的鬧他，大白天也能鬧了他，還要這么費(fèi)事呢？”

　　熊二波一撇腿下來，把一盒煙遞過去，輕聲笑：“嘻嘻，唉再等等，伙計們好不容易來了，今天就不能輕易空手回去了?！睂嶋H上他并沒有主動叫小曹二蛋來，是二蛋從南方回來了，一聽小曹說，他朋友的那事到現(xiàn)在還沒了了，就說：“咋回事了么，這么個小事，還用等這么長時間？”他似乎忘了要找著算帳的人是干啥的，又問一遍，“那人是干啥的？”

　　小曹趕緊說：“是一機(jī)械鑄造車間的技術(shù)員，”小曹不住地回頭望一眼二蛋，他了解二蛋的脾氣，一陣一陣的。大部分時候，是顯得沉穩(wěn)老練，甚至像只慢騰騰老牛的。但也有讓人捉摸不透的時候，那種捉摸不透，讓人覺得像一只狡黠的老狼。小曹擔(dān)心二蛋不耐煩了，就問熊二波：“不行，改天？”他也知道，熊二波昨天對他說過，乘二蛋這兩天在，盡快辦了這事，辦了這事，就歇心了，也就可以安心和小袁處了。小袁是家里給介紹的，家里大人互相能拉扯上，小袁家是傳統(tǒng)干部家庭，門當(dāng)戶對，都想著如果處的不錯，就早點(diǎn)結(jié)婚。但在這個想法出現(xiàn)的同時，他的那樁心事不能淡忘了。

　　他和小曹二蛋等了兩小時，當(dāng)然不是干等，之前他請他們兩位在對面的飯店喝了頓酒，喝完后，小曹按照事先打聽到的西單身樓的門牌號，在單身筒子樓里走了兩個來回，他確定要找的徐利還沒有回到西單身，就在西單大門口開始守候。

　　正想著心事，小曹突然低聲道：“唉？那個過馬路的是不是呢？”

　　熊二波已經(jīng)把車子支好，順小曹的手看幾個人過馬路。過馬路的三個人，由斜對面的廠大門走過來，都身穿廠工作服。馬路上不時有汽車來往，那幾個人過來直接向西單身大門走去。

　　當(dāng)走過婆娑樹葉里灑下來的燈光時，小曹馬上著急道：“帶眼鏡的那個，沒錯?！闭f著不住地看依然蹲在馬路牙子上的二蛋。二蛋忽然起身，沖著剛過馬路的三個人就過去了。小曹一邊向熊二波回頭兩下，一邊疾步緊隨在二蛋身后。他搶先二蛋一步，劈面對剛剛走到西單大門垛子旁的人喊一句：“你！站住！”

　　三個身著工作服的年輕后生聞聲一愣，還沒反應(yīng)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二蛋突然沖著其中一個帶眼鏡的小伙子揮拳上去，噗嗤啪！帶眼鏡的小伙子啊呀一聲，雙手捂著眼睛，躲在了大門垛子跟前。一時間，其他兩個相跟的人都愣怔在一旁，不敢吱聲。被二蛋打著眼睛的后生，開始靠在門垛上，雙手捂眼低聲呻吟，之后開始低下身子找被打落在地的眼鏡。小曹看著周圍聞訊而來的人，趕緊一拉二蛋：“快走?！?p>　　熊二波開始向這面疾步走來，但他沒走幾步，似乎又猶豫了一下，回身去把車子鎖好。等他再轉(zhuǎn)身上前想看個究竟時，只見小曹拉著二蛋已經(jīng)快步回到自己自行車旁，啪的踢開車腳架，轉(zhuǎn)身要離開了。二蛋踢車子支腿時的動作異常灑脫或者眼中無人。小曹低聲對熊二波說句：“我們先走了。”又扯一下二蛋的衣袖，“快走哇?！鄙裆_始有些慌亂。二蛋沉著臉，動作不緊不慢，不但沒一點(diǎn)驚慌，反而像剛剛表演完一出拿手好戲，順手啪啪拍拍車座，挽兩下袖子，一副臨危不亂的架勢，讓熊二波看的愣怔，讓小曹看得著急。隨后，二蛋似乎在小曹不住的催促下，極其不情愿地悠悠地走了。熊二波也走了，不過他騎上車子時，不由地向西單大門口回頭張望幾次，燈光下，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把他所關(guān)心的那個被打的人，圍攏的看不見了。

　　熊二波獨(dú)自騎車在路燈下，走出了很遠(yuǎn)，還不住地回頭望望一機(jī)械西單的方向。他似乎并沒有太多的欣慰和得意，反倒是有了一點(diǎn)失落和不安。他實際上沒完全看清楚那個被二蛋打了的人，是否徐利。也怪自己，怪自己躲在暗處沒來得及上前細(xì)看，小曹和二蛋就動手了。他開始糾結(jié)起來。如果打錯了人……嗨，打錯就打錯吧，活該，誰讓他倒霉呢?？墒?，真要是打錯了，豈不是讓冤家對頭逮了便宜了么？如果真那樣，可就麻煩了。費(fèi)勁不小，欠了人情不說，還沒達(dá)到目的，那可就太虧了。熊二波想到這里，心里越發(fā)不安起來。前面的路燈，像一團(tuán)團(tuán)從夜空中投下來的光圈。每當(dāng)騎到一個光圈里時，自己的身影就隨之忽然出現(xiàn)，心里也像點(diǎn)著了一盞燈，可沒幾步又騎出光圈時，那盞燈又忽地黯淡甚至失去了。他此時的心境，隨著馬路上每走幾步就忽明忽黯的路燈，起伏煩躁著，以致一度低迷到了像頭頂上被樹枝樹葉遮擋著的昏暗燈泡。

　　熊二波原來似乎并沒有這般憂郁的習(xí)慣，今天不知道怎么了。當(dāng)不知不覺走到上馬街時，他突然想進(jìn)郭國柱家看看。前面就是郭國柱家的小院門，他不由自主地將一條腿停在路邊馬路牙子上。從車子右面下車子，提起車把上路牙子，然后低頭看著一行踩出的坑坑洼洼磚路，亦步亦趨地向郭國柱家走去。當(dāng)進(jìn)到小院深處，摸黑敲敲那扇低矮的小門后，他忽然又后悔了，因為他抬手一看手表，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diǎn)多了。郭國柱媽在屋里問：“誰了？”

　　熊二波猶豫一下，發(fā)生說：“姨姨，我，國柱在不在家？”

　　隨著咿呀一聲門開，郭國柱媽驚訝道：“呀！這不是二波么？快進(jìn)來快進(jìn)來，咋這么晚呢？國柱上二班呢?！?p>　　熊二波馬上說：“嗷，他上二班呢，我還以為在家呢。那我就不進(jìn)去了，太晚了不進(jìn)去了，姨姨，我走了?！闭f著，掉轉(zhuǎn)車子就往外走。

　　郭國柱媽趕緊說：“沒事哇？嗨，這娃娃，已經(jīng)到了家門口了也不進(jìn)來。走呀？那等國柱晚上回來，我告他哇，慢點(diǎn)啊，嗨，這娃娃，到了家門口了也不進(jìn)家?！币娦芏ㄗ哌h(yuǎn)，和探頭出來的老實巴交老頭說：“現(xiàn)在的娃娃們，也不知道咋了，半夜三更的還串門呢。真是奇怪?！?p>　　郭國柱的老實爸爸剛附和一句：“是不是找國柱有事呢？”即可被老婆用大牛眼睛下使勁一瞪，拉著臉呵斥道：”快睡你的覺去哇，跟你有啥關(guān)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