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錢府。
花廳大門上掛著一副對聯(lián),“風(fēng)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guān)心?!?p> 這副著名的對聯(lián)是東林黨創(chuàng)始人顧憲成所作。當(dāng)初他在無錫創(chuàng)立東林書院,抨擊時政、褒貶大臣??呻S著顧憲成的去世,東林黨也漸漸演變成一個爭權(quán)奪勢的黨派。
到了本朝,東林黨奉錢牧齋錢謙益為黨魁,但其在與溫體仁的爭斗中落敗從而去職,一直賦閑在家。
甲申國難,太子繼位。許多南京老臣都得以起復(fù),惟獨錢謙益沒有。這使得他氣憤難耐,夙夜難寐。多虧有繼室柳如是在床笫間悉心侍奉,才使得他每夜精疲力竭后倒頭大睡。
今日錢謙益又是到了午后才醒來,在柳如是的服侍下正用著午飯,便有門子來報都察院左都御史王鐸來訪。
錢謙益大喜,顧不得吃完午飯連忙起身前往花廳相見。
自打崇禎十年去職以來他一直過著賦閑在家,偶爾講學(xué)的生活。這日子雖然清閑,但對于志在廟堂的錢謙益來說卻是一種折磨。
如今新君即位,錢謙益本以為自己的機會來了,可天子似乎并沒有起復(fù)自己的意思。這讓錢謙益十分焦急。
錢謙益一度想去拜會內(nèi)閣首輔、中極殿大學(xué)士史可法,想讓這個同為東林黨的同僚替自己說說話,讓天子征召他。
可是他一直沒有下定決心。這是因為錢謙益放不下來面子。畢竟他是公認的東林黨魁首,而史可法雖然師從左光斗,但出仕比他要晚的多。
錢謙益是萬歷三十八年的探花郎,而史可法是崇禎元年才進士及第的。
從資歷看,錢謙益絕對是史可法的前輩。
從年齡上看就更不用說了,錢謙益比史可法大了整整十九歲。
這天底下哪有前輩長輩主動屈尊紆貴去求一個后輩晚輩的道理。
哪怕這個后輩晚輩現(xiàn)今是位極人臣,紅的發(fā)紫的內(nèi)閣首輔!
錢謙益多么希望史可法主動來找他,舉薦他重新出仕,可新皇登基以來近一月,史可法卻一點這個意思都沒有。
這讓錢謙益大為失望。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錢謙益沒有等來史可法卻等來了王鐸。從嚴格意義上來說,王鐸不能算是東林黨。在天啟六年時魏忠賢命顧秉謙、黃立極、馮銓等主持編修《三朝要典》陷害東林黨。王鐸也曾一度參與修撰,不過后來其與黃錦、鄭之玄主動辭修,與閹黨劃清界限。從這一點上看,王鐸至少也不能算閹黨。
其在政治立場上,更像是一個中間派。
明哲保身,無可厚非。
論私交,其與呂維祺、倪元璐、黃道周等人也甚篤。甲申之后,東林黨勢力已經(jīng)大不如前,對于政治身份錢謙益也不能太苛求。
在他看來,只要對方不是純粹的閹黨就能夠接受。東林黨若想恢復(fù)至萬歷末年的榮光,像王鐸這樣的中間派,甚至稍稍偏向于東林的更要好好拉攏。
何況錢謙益現(xiàn)在賦閑在家,一個東林黨魁的名頭也沒甚用處。若是能夠借王鐸之手起復(fù),自然是再好不過的。
王鐸雖然官位不如史可法,但好歹也是左都御史。由他出面舉薦,天子總歸要給個面子吧?
一想到自己很快又可以叱咤廟堂,錢謙益便覺得十分興奮。
當(dāng)然身為“東林君子”他不能表露出分毫,一定要是一副視官爵為糞土的態(tài)度。
“十樵(王鐸的號)今日怎么來了?你可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p> 錢謙益端起茶杯微微抿了一口,似笑非笑道。
“牧齋這養(yǎng)性的功夫著實了得?!蓖蹊I苦笑一聲,搖了搖頭道:“只怕某們是沒有幾天好日子過了?!?p> “十樵何出此言?”
錢謙益見王鐸面有憂色,不似矯揉造作,遂關(guān)切的問道。
王鐸沖不遠處的柳如是看了一眼,錢謙益遂清了清嗓子道:“河?xùn)|君你先下去吧?!?p> 柳如是遂沖錢謙益福了一福,躬身退下。
等到柳如是出了花廳,錢謙益這才說道:“十樵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
王鐸微微頷首,復(fù)又一嘆道:“本以為新君是個仁厚之主,可現(xiàn)在看某看走眼了啊?!?p> 錢謙益心中不由得一驚。雖然他對于天子也滿腹怨言,卻從不敢在人前表露。畢竟以臣議君是為大過。
王鐸繼續(xù)說道:“牧齋有所不知,今日朝堂之上陛下以助餉為由號召百官捐錢。忻城伯趙之龍認捐三千兩,已是頗多。無奈他多說了句話,請求陛下為京營撥銀二十萬兩,就引得陛下雷霆暴怒,當(dāng)即命錦衣衛(wèi)把忻城伯拿下,投入詔獄中?!?p> 錢謙益聽得直皺眉。
這個忻城伯也太不會辦事了吧。你哭窮捐個三千兩沒啥問題,可別趕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再管天子要錢啊。
京營的錢都是內(nèi)帑來出,等于是讓天子剜肉。你前腳給天子捐了三千兩,后腳就叫天子吐出二十萬兩來,莫不是把天子當(dāng)猴耍呢?
“這忻城伯做事也卻是孟浪了些?!?p> 錢謙益不咸不淡的說了一句。
在他看來勛臣和文官是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永樂朝之前勛臣是壓制文官的,永樂以后土木堡之前,文官和勛臣基本是分庭抗禮。待到土木堡之變后,有血性的勛臣死絕了,文官便徹底的壓制勛臣。
及到本朝,文官已經(jīng)徹底不把勛臣放在眼里。
故而一個勛臣下了詔獄,在錢謙益看來根本不算什么事情。
莫說是一個勛臣,哪怕下獄的是文官,只要不是東林黨,都和錢謙益沒什么關(guān)系。
“牧齋有所不知啊。陛下針對的不僅僅是忻城伯一個人,而是整個朝堂啊?!?p> 王鐸露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徐州總兵高杰奉旨赴山東鎮(zhèn)守,這軍餉全靠文武官員捐助,一人出幾百兩怎么可能湊夠,陛下是要讓我們大出血啊??幢菹聞菰诒氐玫臉幼樱瑧?yīng)該已經(jīng)叫錦衣衛(wèi)和東廠把我們的家底查了個遍,若是我們有意欺瞞,怕是會落得個跟忻城伯一樣的下場。”
稍頓了頓,王鐸又補充道:“牧齋你也得小心一些,陛下暫且是叫在職的文武官員捐助,可誰知道將來會不會在已經(jīng)去職賦閑的前官員身上動心思?牧齋你家財不菲,可得當(dāng)心啊。”
現(xiàn)在錢謙益明白王鐸為何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了。
陛下這是要殺雞儆猴,借忻城伯趙之龍敲打滿朝文武啊。
見王鐸一副兔死狐悲的表情,錢謙益清了清嗓子安慰道:“十樵莫要焦急,事情也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p> “哦?牧齋可有辦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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