饑腸轆轆的一行人，不甘不愿找了最快出現(xiàn)眼前的館子坐下，胡亂叫了一桌菜。
半片兒臘鵝切了兩大盤，燴一條黃河鯉魚，茄子、韭菜、冬葵、豆角，蔬菜都是連湯帶水煮的，再一碗豬肉丸子薺菜湯，又一人一碗湯餅，也點不出其他了，混了個水飽。
這頓飯吃得沉悶，除了連山，都是嘴刁的人。如若行露院的小廚房是六十分，竹君教坊的出品可以有七十五，而容異坊必定是九十九，這個小館子，堪堪三十。平常人吃口飽也可，偏偏碰上一群老饕。
明夷看各人意興索然的樣子，不好意思起來：“待容異坊開了，我再請大家多吃幾頓?！?p> 辛五郎擺手道：“不必如此，我們在拾靨坊做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往后日子長，不能再如教坊中那般講究吃喝，需得更踏實些?！?p> 賈七郎也難得搭話：“我們在教坊能有美酒佳肴，都是來銷金的客人花費(fèi)。娘子經(jīng)營不易，不用花費(fèi)在這些地方。”
葵娘也應(yīng)道：“葵娘只求有一日能離開行露院，哪怕日日喝粥都好。”
綾羅跟著勸到：“美食偶一為之才是享受，由奢入儉難，明夷可別把我們都慣壞了?！?p> 明夷看著眾人懇切模樣，心頭一陣暖流。這些人不同于洪奕，與她交情深厚，也不是連山，有明娘子教養(yǎng)之恩。只是萍水相逢而結(jié)緣，過著迎來送往日子的可憐人，卻能為她著想，她這趟穿越，足矣。
端起熱乎乎的一碗湯餅，明夷慷慨陳詞：“謝諸位誠心相待，茍富貴，勿相忘！”
眾人面面相覷，繼而笑意盈盈，舉碗祝賀：“娘子早日富貴！”
餐畢回拾靨坊，洪奕突然扯住她袖子，從連山手中將她拉過來，到隊伍后面，輕聲說：“對了，我忘了告訴你。邢卿說成言昨晚來了，說今日下午可以帶你去見師父，在邢卿處碰頭?！?p> 明夷心中一動，心跳瞬間加快，下定了決心：“下午你替我教他們?nèi)绾斡没瘖y刷，如何上妝，都交給你了。我跟他走一趟?！?p> 洪奕有些擔(dān)心：“你只見過他一次，信得過嘛？”
“怕什么？他一身功夫，如想對我不利，我性命早就不保?！泵饕膶Τ裳缘娜似愤€是完全有信心的。
“你的腳不礙事嗎？”洪奕低頭看她還一瘸一拐的腳。
明夷用力蹬了一下，齒間發(fā)出嘶嘶聲：“沒事，一會兒我換個緊一些的布襪固定住，然后鞋里墊上軟布就好?！?p> 明夷做好了準(zhǔn)備，將眾人交給洪奕調(diào)教，心情如即將出征的將士，臉上慷慨從容，壓著心頭的澎湃洶涌。
明夷只說去行露院與邢卿談事兒，連山一再要護(hù)送她去，拗不過，只得隨他。到行露院門口，明夷催著連山回去，連目光也不敢與他對上，生怕被看穿了心事。連山對于明夷的事總是格外敏銳，此時也是，腳像粘在地上，目送著明夷走入行露院，遲遲不肯離去。
明夷也說不清自己這種類似偷歡的愧疚感哪兒來的，如果是真正的明娘子，定不會如此。否則連山也不會連多問一聲也不敢。
可能接受了連山的照顧和關(guān)懷，她這么一個看重公平與平衡的人，總覺得虧欠，無法心安理得。
這種無解的事，交給時間，待她有能力給予他更多，只要不是男女之情，都舍得。
邢卿料到她會來，已收拾齊齊整整撫琴等待，成言坐在他身邊，難得的安靜，與之前所見明朗好動的少年模樣大相徑庭。
明夷望了邢卿一眼，他不著痕跡避過眼神：“成言一直在等你?！?p> 明夷向成言微笑示意：“在拾靨坊料理些事，晚了，累你久等。”
琴聲既停，如夢初醒，成言恍惚了一瞬，才恢復(fù)了開朗笑容：“無礙，我也樂得在這兒消磨，回去也是被師父迫著干活?！?p> 明夷更是篤定邢卿在琴聲中運(yùn)了內(nèi)力，可說是不惜心思?？闯裳缘臓顟B(tài)略有影響，程度不深，大概與他自己武功底子有關(guān)。
用秘技來左右人心這件事，明夷始終有些抗拒。如果人連自己的心都無法掌控，這世上還有什么能相信？
況且，她分不清，甚至可能邢卿自己也分不清，他在成言身上使用琴控技，是想從他身上得到未來報仇的助力，還是僅僅只想多留他一會兒。
“你與我們一同去嗎？”明夷卻是轉(zhuǎn)向邢卿問道。
邢卿搖頭道：“我有些困倦，你們?nèi)グ??！?p> 成言抬了抬眉毛：“也好，我?guī)煾副揪筒惶珮芬庖娙??！?p> 邢卿瞟了他一眼，鳳目帶幾分幽怨：“你們走吧，我也好歇息一會兒。”
成言不疑有它，轉(zhuǎn)向明夷：“明娘子可會騎馬？你無輕身功夫，若是步行，恐怕天黑也到不了?！?p> 明夷皺眉道：“馴服的馬緩行尚可，若是奔跑，恐怕無法駕馭?！?p> 邢卿嫌棄他二人蠢笨：“一會兒你跟殷媽媽借匹好馬，你二人共乘即可。晚些時候再一道回來?！?p> 停頓了會兒，邢卿又看著成言說了句：“回來到我這兒停留下也可?！?p> 成言樂呵呵的：“還是你聰明，行吧，晚上找你喝酒。”
明夷冷眼旁觀，稍微明白了些，恐怕比起成言的用處，邢卿更愿意簡簡單單與他喝酒聊天，給自己添一些暖意。
畢竟，成言這般單純直率，猶如初升旭日的人，并不多見。
想到此，明夷到窗外往外瞧，已經(jīng)沒有連山的蹤影，松了口氣。
與成言比，連山如月色，雖溫柔卻清冷。跟隨著她不離不棄，但也只限于對她而已。古人尚不知，月亮的背面，是無盡的孤寂與黑暗。
明夷與成言正準(zhǔn)備動身，又被邢卿叫?。骸澳銈冊趺礇]一點計算。成言的畫像還張貼地四處都是，哪能與你正大光明騎馬出城?！?p> 他從自己衣箱下面翻了個包裹出來，打開是一大叢灰白毛發(fā)和一些小瓶小罐。
邢卿讓成言坐下，在他頭上臉上鼓搗起來。一盞茶功夫，成言已面目全非，灰白頭發(fā)灰白胡須，臉上蠟黃，還有褐色斑點和條條皺紋。再于眼瞼上加了一個異形的紅斑，異常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