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成賢迎娶葉子胭的日子是薛老夫人選了很久的黃道吉日,天氣也是太陽高掛,秋高氣爽的好日子。
這次薛府娶親的陣仗雖然沒有幾年前的那一次大,卻也是滿府都掛上了艷麗的大紅燈籠。
在這樣喜慶的日子里,薛珞珂也穿著一身大紅的小喜服,一會兒被老夫人抱在懷里,一會兒被丫鬟抱在懷里。
來喝喜酒的大人們一看到她,都忍不住湊上來逗她笑,或者說些什么新娘進門之后若是生了小弟弟小妹妹就不會對她這么好的混賬話。
明明都是笑著的臉,但是聽到這樣的話,薛珞珂本能的感受到了惡意,本來開開心心笑著的臉上一下就皺了眉頭,嘟起了嘴。
還是一向侍奉她的丫鬟一邊小心地把她從大人堆里抱出來,一邊不疾不徐地應對著那些人:“新夫人對小姐可好了,以后就算有了其他的小姐和少爺,也會一直好下去的。”
這個丫鬟是除了葉子胭之外,跟薛珞珂走的最近的丫鬟玉環(huán),賓客們看著這個幾乎已經(jīng)成了薛家大丫鬟的玉環(huán),嘴上連連說著“是,是”,心里卻想著“誰知道成了當家主母,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這個新夫人還會不會待這個癡呆的大小姐那么好呢?!?p> 一場大喜的婚宴上高朋滿座,主賓盡歡。
只是盛大的宴席過后,滿堂賓客散盡,徒留殘羹冷炙,又有種說不出的孤寂冷清。
酒宴散了之后,薛成賢拖著有些微醉的身子來到新房的門前,剛想要推門,卻又止住了腳步——他記得他第一次穿著喜服來推的,是羅珞的門。
他還記得那一天,推門進去后,就看到穿著大紅喜服,戴著鳳冠霞帔的羅珞。雖然看不到臉,但已經(jīng)能想象她被喜服映照的紅撲撲的臉蛋,和掛著笑的嘴角。
“阿珞......”薛成賢覺得自己醉的不清,在推開這扇門的一瞬間,他總覺得,羅珞又回來了,在大喜的這一天,又回到她和他的家里。
那天之后薛珞珂的生活其實沒有什么大的變化,薛成賢還是天南海北地跑生意,只不過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些。
薛成賢回家的次數(shù)多了,待在家的時間長了,日久天長,葉子胭的肚子也漸漸大了起來。
每天都住在府里,每天都被葉子胭照看著,薛珞珂也每天都能看到,懷著弟弟妹妹的新娘身子一天比一天沉;爹爹臉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
府里上下都對她說,她要有個小弟弟小妹妹和她一起玩了,她心里高興壞了,只不過......爹爹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抱過她了。
十個月很快,葉子胭馬上就要臨產(chǎn)了。
早前幾天,薛成賢就推掉了所有生意上的事情,緊趕慢趕趕回了家,回到葉子胭的身邊守著。
他不僅是想要馬上看到快出生的孩子,還是在害怕......怕葉子胭也像當初羅珞那樣,只留下一個女兒,就撒手人寰,所以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要陪在妻子身邊。
他一回到家,就急匆匆地奔向后院葉子胭的院子里——院子和他走的時候沒有什么太大的差別,只是一進院門,就看到一個穿著朱紅色衣裳的小姑娘靜靜的坐在花園的假山上,手里拿著一串裹著著鮮紅糖衣的糖葫蘆,一邊盯著池子里盛開的蓮花,一邊啃著糖葫蘆外面的糖衣。
此時是大暑過后的盛夏,太陽像是不要命似的潑灑陽光,讓小女孩手上那根原本晶瑩剔透的糖葫蘆外面的糖衣滴滴答答地開始融化;融下來的紅糖水,都一滴滴地粘到了小女孩的手上。
小女孩旁邊一個顯懷的婦人一手護著小女孩防止她從假山上摔下去,一手拿著一方錦帕仔細地擦著已經(jīng)沾染上了融化糖衣的女孩的小手。
薛成賢看著大著肚子還在外面走動的葉子胭有些擔心,急急地走了過去,開口道:“不是說快要臨產(chǎn)了嗎?怎么還一直往外跑,動了胎氣可怎么好?我扶你回去?!?p> 說著便一只手摟上葉子胭豐腴的腰肢,一只手扶著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后院走去。
葉子胭一邊擺著手說不礙事,一邊沖著薛珞珂揮了揮手,示意她到她身邊來。
薛珞珂原先是呆呆地望著眼前的荷花池,但是看到葉子胭一招手,她就一骨碌地爬下來那座并不高的假山,兩步并做一步地跑到她身邊,把一只小手塞到葉子胭不被扶著的那只手里。
“走吧,咱們回家啦。”薛成賢看著自己溫柔的妻子和恬靜的女兒,只覺得滿心歡喜,想著,以后的日子,一定都是好日子了。
但他心里終歸還是有件害怕的事情——葉子胭生產(chǎn)的那一天終于來了。
薛成賢把薛珞珂緊緊地抱在懷里,一直在產(chǎn)房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隨著葉子胭一聲高過一聲的喊叫,薛成賢只覺得自己又回到了羅珞生產(chǎn)的那一天。
他在害怕,害怕葉子胭也和羅珞一樣,給他留下孩子之后,消失無蹤。
隔著夏天薄薄的單衫,薛絡珂也能感覺到她爹爹不同尋常快速跳動的心跳。
于是,像是為了安慰薛成賢一樣,薛珞珂用一雙小手環(huán)住薛成賢的脖頸,用自己覆蓋著柔軟胎發(fā)的額頭蹭著薛成賢的臉頰,一邊輕聲地說著:“沒事,沒事?!?p> 薛成賢知道這是女兒安慰自己的方式,心下稍微定了一些,有些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額頭:“阿珂,你要當姐姐了,開不開心?”
這十個月來,每天都有人和薛珞珂說她要當姐姐的事情,比起她這個當事人,好像別人知道的更多;她當然也喜歡的,只是......她小小的腦袋回憶起薛成賢和葉子胭成親的那一天,那些賓客們調(diào)笑說的話,于是她試探性地開口:“有了弟弟妹妹的話,爹爹和阿娘,還會待我像以前一樣好嗎?”
“會的,爹爹和阿娘會待阿珂比以前還要好?!毖Τ少t為了讓薛珞珂更加相信,也讓自己更加相信,緊了緊抱著薛珞珂的手臂。
產(chǎn)房外面的人一直在為里面的人擔心著,怕三年前的事情重演,但這次的命運,總算是對薛家人優(yōu)待了。
不一會兒,產(chǎn)房里就傳出了一陣嬰兒的啼哭聲,像三年前一樣,卻又不一樣——這次的嬰兒啼哭,此起彼伏,不像是只有一個孩子!
“老爺!夫人生了!生了對龍鳳胎!一個小小姐和小少爺!母子平安!母子平安!”產(chǎn)婆歡天喜地地跑出來告訴主人家這個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的薛成賢差點就高興地喜極而泣了,把原本抱在懷里的薛珞珂重重地拋起來又穩(wěn)穩(wěn)地接住:“阿珂,你聽,你有弟弟妹妹了!”
薛珞珂被他一會兒拋上天,一會兒又被穩(wěn)穩(wěn)地接住,只覺得好玩,也一直在薛成賢的懷里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一旁一直握著佛珠默默禱告的老夫人也終于松了一口氣:“這下薛家終于后繼有人了?!?p> 薛珞珂第一次看到還在襁褓中被抱出來的弟弟妹妹的時候,著實被嚇了一跳——小小的粉粉的一團,碰上去,還軟軟的。
她想抱,但是又怕,那么小小的人,被她弄壞了這么辦?
所以她原本伸出去的手又默默地縮了回來,但還沒縮回來呢,就感覺自己原本伸出去的右手食指被什么軟軟的暖暖的東西包裹著,低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弟弟的小手攥著她的手指不放手。
“阿珂,沒事的,你看,弟弟抓著你的手指呢?!毖Τ少t看著一臉惶恐的薛珞珂,笑得開心。
那個粉粉的肉團子的小手攥著薛珞珂的手指,力氣不大,薛珞珂也不想抽出來,任由他這樣握著,然后才開口問:“阿珂出生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嗎?”
聽到女兒的問話,薛成賢滿臉寵溺地想要去摸薛珞珂的小腦袋,卻發(fā)現(xiàn)左手抱著兒子,右手抱著女兒的他根本騰不出手,只能笑著看著薛珞珂:“是呀,阿珂出生的時候,比弟弟妹妹還要可愛?!?p> 躺在床上看著薛成賢和薛珞珂父慈女孝的樣子,又想起三年前羅珞生產(chǎn)的時候只看著羅珞的薛成賢,突然就覺得一陣難受。
這幾年她為了這個家擔起了當娘的責任,也為這個家操持了那么久,還生下了一對兒女,但她得到了什么呢?新婚當夜丈夫叫著已故妻子的名字擁抱她;產(chǎn)下子女后丈夫僅看了她幾眼,就去逗弄兩個孩子了......
薛成賢沒有發(fā)現(xiàn)葉子胭臉上起了變化的表情,抱著孩子來到她面前:“子胭,你看看,這兩個小團子,多可愛。名字我也想好了,女孩子就叫珞瑤吧,瑤環(huán)瑜珥的瑤,男孩子就叫珞珩,白珩的珩,可好?”
薛成賢滿臉的歡喜,可在葉子胭聽來,卻是讓心下的不快又多增了一點:明明人已經(jīng)死了,孩子也是我和你生的,為什么還要冠上她的名?
這個想法只是出現(xiàn)了一瞬間,就被她自己生生地壓了下去,她在薛府已經(jīng)呆了這么久,也撐了薛成賢的妻子,也為他生了兩個孩子,只是名字而已,她不該計較這些的。
于是她臉上又帶著虛弱又淺淺的笑回道:“老爺取的,那便是好的?!?p> 剛出生的孩子在大人眼里總是長的很快,一眨眼,就到了薛珞瑤和薛珞珩滿月的時候了,葉子胭的月子也坐得差不多,薛成賢就準備用著滿月酒的名義大宴賓客。
酒宴上多的是薛家的親友、生意上的伙伴,一個個推杯換盞,說說笑笑地喝酒吃菜,目光大多落在兩個咿咿呀呀剛滿月的小娃兒身上。
和大婚那天不一樣,這天倒是沒有人來鬧薛珞珂了,她也閑的開心,只顧著吃席上香甜的糕餅;薛成賢倒是和成婚那天差不多的情景——和一群或是親人或是生意場上的人一杯接一杯地喝著酒,享受著別人對他兒女雙全家庭和睦的羨慕;而這家的女主人,葉子胭則一手抱著薛珞珩,一手抱著薛珞瑤,一邊和周圍的夫人們逗著他們。
兩個滿月的小主人公一會兒在這個姨姨的懷里,一會兒在那個小嬸的懷里,被逗的笑的停不下來。
笑著的孩子最是可愛,讓周圍的每個人都想趕緊抱在懷里捏一捏他們臉上的軟肉,親一親臉上紅撲撲的臉蛋。
當又一位夫人提出想要抱一抱薛絡珩和薛絡瑤的時候,葉子胭當然沒有拒絕,一伸手就想把薛絡珩放到那位夫人的懷里。
可沒想到那位夫人也是第一次抱小孩,不知道該怎么抱,在伸手去抱襁褓的時候,卻突然滑了手,眼看著才滿月的薛絡珩就要毫無防備地掉落在地上。
當場的夫人丫鬟,包括葉子胭都慌了,根本不知道怎么辦,只能無措地尖叫。
滿堂的賓客都被這巨大的尖叫聲吸引了目光,轉(zhuǎn)頭看向那個小小的孩子即將落到地上。
薛絡珂就坐在夫人們的這一桌,眼看著小弟弟就要掉到地上,雖然她不知道后果會是什么,但心里總覺得隱隱的害怕,于是甩掉了手里吃到一半的蓮花酥,伸出手朝著弟弟跑去......
才那么一丁點大的薛絡珩當然不知道這是多么危險的事情,還以為是身邊的夫人們在逗他玩,覺得有趣,還一直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直到他落到了一個人的懷里,還在露出沒有長出乳牙的小嘴對著眼前抱住他的人笑——薛珞珂在千鈞一發(fā)之際,用自己的身體擋在了他和堅硬的地面之間。
當場目睹這驚險的一幕,許多的賓客都被嚇了一跳,差點就以為滿月當天就要給小少爺置辦后事了,現(xiàn)在看到薛珞珂接住了小少爺,紛紛安心地舒了一口氣。
葉子胭從巨大的驚恐中回過神來,連忙從薛珞珂的手里接過兒子,又把薛珞珂從地上拉起來,上上下下地看了好幾遍這兩個孩子,確定身上沒有傷,才讓身邊的丫鬟把薛絡珩靜靜地抱開了。
薛成賢當然也是聽到了這巨大的動靜,撥開一眾人群走過來的時候,臉上也帶了深深的擔憂。
原先那位打算抱薛絡珩的夫人連聲道歉,說都怪她沒抱過孩子,手滑差點摔了孩子。
葉子胭和薛成賢雖然后怕,但是在這樣的場合,又不好責備來喝喜酒的賓客,于是只能臉上帶著違心的笑寬慰那位夫人。
好在兩個孩子都沒事,這酒宴才得以繼續(xù)。
忙了好一會兒,葉子胭才從夫人群里抽身,想要去看看自己的兒子有沒有被嚇到。
可沒想到剛交托給身邊丫鬟的薛絡珩此時正被薛珞珂抱在懷里,靜靜地坐在一個無人的小角落,一邊輕輕地抱著,慢慢地搖著;葉子胭再走近一看,才發(fā)現(xiàn)小小的薛絡珩已經(jīng)在他姐姐的懷里安心地睡著了,大概還夢到了什么好吃的東西,還在睡夢里不住地砸著嘴。
“這姐弟倆的感情,可真好啊。”
葉子胭正出神地看著這兩個小娃娃呢,不知道什么時候薛成賢冒了出來,一邊攬著她的肩膀一邊輕聲地說道。
她贊同地點了點頭。
身邊是深愛的丈夫,不遠處是心愛又相處和睦的兒子女兒。
在那一瞬間,她甚至希望,要是時間能停留在這一刻,那該多好......
靳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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