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力一直在旁觀,林詩詩和胖婦人都是老爺請來的貴客,作為一名忠心耿耿的丁家家丁,他當(dāng)然不希望兩人鬧起來。對開口幫忙的錢宇,他是很感激的?,F(xiàn)在聽一個小丫頭竟開口譏諷他,忍不住反駁:“誰說沒用的,這種石頭可以燒石灰,燒出的石灰過水后抹在墻上,既潔白干凈,又防蟲防裂,家家戶戶都用它!”丁家就有石灰窯,丁大力對這個倒是知道。
“你……”嫣兒氣哼哼的瞪了李大力一眼,石灰石的作用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但若想借機挖苦人,只能說這東西的弱點啊,要是把優(yōu)點也說出來,就變成夸人了。
她沒注意到的是,錢宇聽李大力說完后,眼睛一下亮了起來,用石灰石燒石灰,他立刻想到一首詩,隨即吟誦道:“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閑。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怎么樣?”
這是于謙的石灰吟,詩通過贊美石灰,表達作者的錚錚鐵骨和堅強不屈,錢宇用在這,除應(yīng)題應(yīng)景外,還反擊了嫣兒說他“又丑又硬”的話,可謂一舉兩得。
嫣兒的臉色漲的通紅,剛才她還譏諷錢宇不會作詩來著,現(xiàn)在可是赤裸裸的打臉??!
最震驚的還是林詩詩,她不像嫣兒年紀(jì)幼小,對詩的理解有限,嫣兒只認為錢宇的詩還算不錯。但林詩詩卻不一樣,因為她一聽這首詩,就知道此詩之經(jīng)典,絕對可以流傳千古,她自己可寫不出來。
她更震驚的是錢宇的才華,能在這么短時間做出這樣一首詩,就算詩仙再生也不為過,要知道作詩除了文學(xué)功底,還要靠靈感,靈感可遇不可求。她不是沒想過這詩是錢宇抄的,可她自幼接觸詩詞,卻從未聽過這首詩,再結(jié)合剛才的情景,分明是錢宇在嫣兒的譏諷和丁大力的話中,做出的一首應(yīng)景詩。
錢宇見自己隨便搬出一首小詩,就讓那個嘰嘰喳喳的小丫鬟住了嘴??此莆撵o,骨子里異常驕傲的林詩詩也被震的一愣一愣,心里那叫一個得意。
留點時間讓二女慢慢消化自己的絕世才華,錢宇轉(zhuǎn)頭看向胖婦人:“你是不是也不服?說出你的條件,在下喜歡以德服人。”
胖婦人看錢宇一副獨孤求敗的拽樣,忍不住哼道:“小郎君,會做詩在老娘面前可不管用,老娘生平最討厭讀書人?!?p> 錢宇疑惑:“為啥???”
胖婦人:“你們讀書人看似人模狗樣,卻一個比一個窮酸。在老娘店里大吃大喝,吃完不給錢不說,還非要做詩沖賬。我呸,當(dāng)老娘是院子里的姑娘么,會拿那著破詩當(dāng)寶貝?”
說完鄙夷的看了林詩詩一眼,仿佛在說,就你這小樣,一首破詩就打發(fā)了,還敢跟老娘斗。
林詩詩正沉浸在那首石灰吟中,沒有注意胖婦人的臉色,她旁邊的嫣兒卻不愿意了,立刻瞪眼反擊。
錢宇沒想到戰(zhàn)火不知不覺竟燒到自己身上,別提多郁悶了,他臉色一黑:“好,既然您是廚娘,我有幾個關(guān)于做飯的問題想請教一下?!?p> 見胖婦人一副你隨便問的樣子,錢宇開口道:“我最喜歡吃雞了,叫花雞、筒子雞、香酥雞、白斬雞、手撕雞……那你知道,雞屁股上的肉為啥比雞腿好吃?廚師的最高贊譽是‘鮮’,為什么鮮字左邊是魚,右邊是羊?廚藝永無止境,廚師的路卻有盡頭,你知道廚師的最高境界是什么嗎?”
看著胖廚娘在自己一個又一個問題下目瞪口呆,錢宇心里得意極了,他這些問題看似蘊含廚藝至理,仔細想想?yún)s虛無縹緲,根本沒有標(biāo)準(zhǔn)答案。沒有準(zhǔn)備之下,肯定把人問懵圈,實在是耍嘴皮子的無上法寶。
不只胖廚娘,連林詩詩也回過神來,死死盯著錢宇,眼睛里全是不敢相信,她對廚藝一道也非常精通,自信某些領(lǐng)域絲毫不差于京師大廚,可她卻發(fā)現(xiàn),錢宇的問題她也一個都答不上來。
胖廚娘看錢宇的眼神忽然多了些光彩,以至于連態(tài)度都變了,剛才的各種不忿換成現(xiàn)在的微微討好:“小郎君,你說這些老身都不怎么懂,老身有問題想問你……”
錢宇立刻打斷她,開玩笑,這可不能讓她隨便問,不然肯定露餡:“問我倒不是不行,不過這兩天在丁府,你得盡力配合我,還有,你的問題我只答一個……”
此時已是深秋,大多數(shù)鮮花都謝了顏色,只剩下金菊芬芳。眾菊環(huán)繞間,幾個皎麗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聲音清脆甜美,正是禾穗,還有錢宇見過的丁心茹、丫鬟杏兒。
禾穗拿著厚厚的一疊紙,對丁心茹道:“大小姐,這次為了你的生日,府內(nèi)共采購豬肉五千三百四十一斤,魚兩千二百七十八斤,韭菜十車……共花費紋銀三千六百四十八兩五錢,本計劃買的雞肉由于在三里坡被搶走一部分,我加緊收購一些,勉強也夠用了……”
禾穗還要再說,卻被丁心茹打斷:“穗姐姐辦事,我放心。還有,我早就說過不要叫我大小姐,你又不是丁家下人,叫我心茹就好?!?p> 禾穗搖搖頭:“那可不行,當(dāng)初若不是大小姐仗義援手,谷子他恐怕就……,在禾穗心中,大小姐永遠是我的恩人,禾穗就算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怎能亂了稱謂?”
一旁的杏兒笑道:“穗姐姐,你是我見過賬做的最細的,丁府的管事比你都差遠了,你既不愿改稱謂,不如留在丁家做管事,怎么也比你在韻溪村過苦日子好吧!”
禾穗嘆了口氣:“杏兒姑娘,以大小姐對我的恩情,我本該留在府里服侍,只是家弟年幼需要照料,等他安了家,我一定來丁府供大小姐差遣?!?p> “那讓小禾谷和你一起來不就行了?”杏兒剛想這么說,卻住了嘴,這話她以前不止說了一遍,但以小禾谷的年紀(jì),來丁府只能做家丁,小姐雖器重禾穗,卻不能單獨為她開后門,這是規(guī)矩。偏偏禾穗對她這個小弟極其愛護,自己怎么受苦受累都行,絕不會讓小禾谷去做下人。
話題到這已進行不下去,丁心茹沉默一會,忽然問:“那個叫錢宇的,昨晚不是答應(yīng)會來嗎?他人呢?”
禾穗臉色有些尷尬,錢宇昨晚雖然已經(jīng)答應(yīng),卻以住不慣為由,拒絕了到丁家客房居住的請求,非要今早再過來,現(xiàn)在也不知跑哪去了。就連一向喜歡粘著自己的谷子也一反常態(tài),跟著他到處瞎混。
這事杏兒是知道的,和丁心茹簡單說了,又忍不住哼道:“丁家他都住不慣,架子可真大。別人受小姐邀請,哪個不滿懷感激、畢恭畢敬的前來?他以為自己是誰,當(dāng)著那么多人的面拒絕小姐,簡直不識抬舉。也就小姐心善,不但不計前嫌,還再三竭力邀請。要是我,早讓他哪涼快往哪去了?!?p> 誰知丁心茹卻毫不在意:“這位錢公子能在那么短時間,就想到破解三道難題的方法,就連我都做不到。雖然不清楚他的來歷,但觀他言行舉止,應(yīng)該是很有學(xué)問的,這樣的人恐怕身份不凡,怎會同意到丁家做個小小管事,之前的確是我疏忽了?!?p> 杏兒忍不住撇撇嘴:“小姐,要我說你還是太高看他了,那三道題雖難,卻都和生意有關(guān),姓錢的能答出來,只能說明他對商賈一事頗為精通。我大華朝士農(nóng)工商,商賈地位最為低下,讓他來咱們府做管事,我看還是抬舉他呢!”
經(jīng)杏兒這么一說,丁心茹也有些動搖,忍不住問禾穗:“穗姐姐,你救錢公子的事,能不能和我詳細說說,還有自從他到了你家,有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禾穗知道丁心茹是想打探錢宇的來歷,這事她問過錢宇,每次都被他巧妙的轉(zhuǎn)移話題,所以她對錢宇也是一知半解,不過丁小姐問,她還是仔細的說了。當(dāng)然,她對錢宇的認知只在來丁府之前,后面發(fā)生的事,小禾谷雖和她說了,但描述的極其簡單,她也是一知半解。
聽完禾穗的敘述,杏兒忍不住嗤笑:“我就說嘛,這家伙要有本事,怎么甘心一天三頓喝稀粥,還跑到山上砍柴?估計后來受不了苦日子,才趁你不在拿你家的東西販賣。要不是小禾谷機靈,死死跟著他,他早逃走了。”
禾穗只知道錢宇和小禾谷在三里坡擺攤賣東西,至于賣的什么,她也不甚了解,亦無法反駁。
看來好事壞事,死活都在一張嘴上,丁心茹看杏兒說的有理有據(jù),也忍不住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了。
就在這時,一個丫鬟急匆匆的跑過來:“小姐,不好了,詩詩姑娘和蔡大娘吵起來了。”
“什么?”丁心茹忍不住臉色一變,林詩詩是爹爹請來的貴客,蔡大娘是慶豐縣最有名的廚娘,這兩人是丁老爺舉辦這次生日宴的最大底氣。
自從千娥郡主過世,丁老爺便一蹶不振,丁心茹便一力撐起這個家,所以在下人眼中,小姐說的話可比老爺?shù)脑捄檬苟嗔耍幻庑闹杏兴孪?。但事實是,丁心茹從不違背爹爹的話,丁老爺有任何想法,她都竭盡全力完成。只是丁老爺不愛理事,才給人造成一種錯覺。
這次生日宴,是丁老爺這些年來唯一主動要求辦的,丁心茹十分重視,甚至不惜打壓喜歡陽奉陰違的十三姨,要是出了岔子,可以想象爹爹會多傷心。想到這,丁小姐再也坐不住了,帶著禾穗、杏兒急匆匆朝前院客房走去。
丁府客房區(qū),胖大嬸臉上笑的仿佛一朵……呃……胖花:“這位小公子,你剛才說的那個,那個叫花雞,是花子吃的嗎?”
錢宇沒想到她竟然這樣問,不禁汗了一個,剛才我說的好像是“為什么雞屁股肉比雞腿好吃”吧?我有提叫花雞的事嗎?呃……好像還真說了,但我只是借用幾種菜式來襯托雞屁股和雞腿之間的關(guān)系啊,你這歪樓歪的也太狠了吧?古人買櫝還珠都不帶這樣玩的。
胖大嬸道:“小公子,你的問題一個比一個深奧,就算說了,估計我也聽不懂,你只要告訴我那叫花雞是怎么做出來的就行了?!?p> 聽胖大嬸的語氣,好像從沒聽過這道菜,他雖做過叫花雞,但并不熟練,人家畢竟是專業(yè)廚師,能不亂說還是不亂說的好:“這不在我的問題范圍內(nèi),所以我拒絕回答。你再仔細想想,想好后再問我不遲?!?p> 他輕咳一聲,不理會胖大嬸,而是把頭轉(zhuǎn)向林詩詩:“林姑娘,我知道是你先在這的,道理也在你這邊,只是此地已成了屠宰場,魚腥遍布、屎尿橫流,對你的排練肯定大有影響,不如我陪你選個空氣清新、環(huán)境優(yōu)美的新地方,怎么樣?”
林詩詩一雙如水美瞳亮晶晶的盯著錢宇,本來以她的脾氣,這里斷然是不會讓出去的,但現(xiàn)在嘛,她改主意了:“既然錢公子開口,小女子自然照辦。錢公子知道那么多樂器,想來對音律也是極精通的,你剛才說的樂器小女子恰好收藏的有,雖不足三成,能熟練使用的更連一成都不到,嘗以為憾事,待會還要公子多多指點?!?p> 錢宇額頭的汗一下流了下來,他哪里精通什么音律???那些樂器他只在網(wǎng)上見過圖片,能把實物和名字對上就不錯了,還敢談使用?誠然,能和美女一塊談詩論樂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但起碼你得懂詩知樂啊!他忽然覺得教胖婦人做叫花雞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
于是錢宇走到胖婦人面前:“這位大嬸,我知道叫花雞有四種做法,不過很少嘗試,我大致和你講一下吧,咱倆共同進步、共同提高。”
說著,就要拉胖婦人找一個清凈地方傳授經(jīng)驗,卻被林詩詩喝?。骸斑@位公子,是你先答應(yīng)教我使用樂器的,不能跟她走?!?p> 胖婦人不樂意了:“憑什么啊,人家小郎君答應(yīng)你了嗎?老娘可沒聽到,不要臉!”
“你……”林詩詩氣的胸口一起一伏,她不理會胖婦人,只是轉(zhuǎn)向錢宇:“你要跟她走,我就不離開這里?!?p> 胖婦人樂了:“不離開正好,你以為誰稀罕啊,小公子,沖你的面子,就算你不告訴嬸子那叫花雞的做法,嬸子也立刻搬走,絕不拿這威脅你!”她眼神輕蔑的瞟向林詩詩,仿佛在說:小樣,跟老娘斗,你還嫩了點。
這就是丁心茹來這里看到的第一幕,渾然搞不懂狀況的她有些懵懵的,難道她倆是因為錢宇才差點打起來的?這也太扯了吧?
小禾谷在旁邊一邊數(shù)錢一邊看戲,忽然見到丁心茹身后的禾穗,連忙遞出手里的銅錢:“姐,給,這是錢大哥分我的,能買好多好吃的呢!”
胖婦人和林詩詩也看到了丁心茹,胖婦人連忙向她行禮,林詩詩只是點點頭,丁小姐笑著問胖婦人:“蔡大娘,剛才聽丫鬟說你和林姑娘鬧了點不愉快,我還不信,想著以您的心胸,就算別人做了讓您不快的事,你也不會計較才對??!”
家丁丁大力聽了不禁暗暗撇嘴,心胸?蔡大娘的心胸可比不上她的身材,在慶豐縣,她是有名的無理鬧三分,別的商鋪飯館,只有交給飛龍幫不菲的管理費,才沒有小痞子騷擾,她老人家一個子不交,愣是沒人敢上門,典型的人見人怕。
錢宇不禁暗暗佩服丁心茹,他雖沒聽過蔡大娘的傳說,可就算察言觀色,也知道這位是什么樣的人。丁心茹說話軟軟綿綿,卻連捧帶殺,既指出胖婦人的不對,卻又不會讓她反感,簡直絕了。
果然,蔡大娘聽后,呵呵一笑,笑容里竟有些不好意思:“丁小姐太過獎了,剛才是老身不對,我這就搬走?!?p> 說著,她對旁邊的伙計道:“你們幾個動作快點,記得把地面收拾干凈,過一會我來檢查。錢公子,來來來,咱們進屋說話?!?p> 林詩詩頓時不樂意了;“你不能帶他走,讓他跟著我,我搬走!”
見到這樣的情況,丁心茹的疑惑更深了,丁大力察言觀色,連忙向自家小姐匯報剛才發(fā)生的事。丁心茹聽完后,表面雖看不出什么,心中的震撼卻難以形容。她請錢宇來丁府,只是覺得他在經(jīng)商方面頗有天賦,但也僅此而已。
現(xiàn)在她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判斷完全錯了,這家伙還會作詩?丁小姐不是粗魯?shù)牟檀竽?,她知道在這個“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社會,能作出一首詩意味著什么?至于詩的好壞,看林詩詩的表情就知道了。
深深看了錢宇一眼,丁心茹笑著對蔡大娘和林詩詩道:“兩位受爹爹邀請為小女子準(zhǔn)備生日宴,心茹感激不盡,只是我有句話不得不說,明日是心茹生日,兩位不如齊心協(xié)力先把生日宴做好。兩位放心,明天過后,你們再想找錢公子,小女子絕不阻攔!”
聽了丁心茹的話,錢宇連忙附和:“是啊是啊,明天就是我家小姐的生日,我還有很多事要忙,等小姐生日宴過去,這位蔡……大嬸,那叫花雞的四種做法,我一個不少的教給你;林姑娘,到時咱們再談詩論曲到天亮,就這么說定了。現(xiàn)在大家都散了吧,散了散了!”
話是這樣說,但錢宇心里想的卻是:哼,等生日宴過去,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你們要能找到我,我才信了你們的邪!”
蔡大娘和林詩詩雖不情愿,卻知道丁小姐說的在理,只好將此時暫時放下,各忙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