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大多數(shù)時候,女孩子逛街,是越逛越興奮,黃伊榕和鐵夢箏也不例外。
在認識郭旭揚以前,黃伊榕獨自一人默默地承受了很多,這造成她略微清冷的孤傲性子。鐵夢箏自父親去世之后,因思念慈父,積郁頗深。今日,黃鐵二女的孤獨煩悶一掃而空。在心愛之人的陪伴下,她們宛如兩只翩翩起舞的花蝴蝶,穿梭于大街小巷,歡天喜地地采買各種商品。少女們的心,被喜悅甜蜜的幸福感,填得滿滿的。
黃伊榕和鐵夢箏是高興了,洪一卻叫苦連天。他已經(jīng)買下一輛寬敞的馬車,用來堆放亂七八糟的大包小袋,又雇了一個車夫趕車、一個仆役搬貨。雖說自己的雙手和肩背都“解放”出來了,但本就“黑白顛倒、缺少睡眠”的他,切身地感悟到:陪姑娘們逛街,實在是“生不如死”。就連極有耐性的郭旭揚,“陪逛”到傍晚,也有些吃不消了。
洪一終于盼到了這一天的“宵禁時分”,整整從清晨逛到黑夜的四個人,終于回到洪一的府宅,將一大堆東西卸下馬車,搬進“洪宅”。
洪宅南面,那間房門上題了一個“情”字的偏室內(nèi),郭洪黃鐵四人,圍著檀木圓桌就坐。確切地說,是郭旭揚三人坐著,洪一整個人軟趴在桌面上,半天直不起身。
“洪大哥,為什么讓我們來你家?我和榕姐姐住在‘臨風閣’,明兒我的這么多寶貝還得再搬過去,這多麻煩呀?”
洪一的臉貼著桌面,緩緩說道:“小箏別著急,待會兒你就明白了。容洪大哥瞇會兒。”他講話的時候,眼睛都沒睜開。
郭旭揚將爐火挑得更旺些,對鐵夢箏微笑道:“夢箏妹妹,老洪這宅子,可不似表面看起來那般簡單?!焙橐贿@家宅之主已經(jīng)累趴下,煮茶的活兒,便由郭旭揚接手。
“什么意思?”鐵夢箏滿臉好奇,“郭大哥你快說說!”
“老洪,你的事,還是你說吧?!惫駬P與洪一幼年相識,非但感情深厚,對彼此的脾性心思,更是了解透徹。郭旭揚猜到,洪一今晚會對黃鐵二女講述自己的一些情況,但他卻不知洪一會透露多少,所以才讓對方親自道出。
“小箏和弟妹都是自己人,我那點破事兒,你當有多稀罕?哥哥我困得很,你都告訴她們吧,讓我睡會兒別吵我?!?p> “關(guān)于洪大哥的身世么?”黃伊榕思忖。她情不自禁地輕咬下唇,心中竟生出一絲緊張的情緒。
去年十月,黃伊榕通過郭旭揚,認識了洪一。洪一平日里看著沒個正形,實則心思細膩,做事極有分寸。他的渠道網(wǎng)極廣極密,其廣度、深度和及時度,甚至連唐王府的諜報機關(guān),都有所不及。
在洪一的幫助下,唐王府搗毀了“拜火教”潛藏多年的秘密組織,他還給唐王府及“西涼王府”的重臣安修仁牽線搭橋。他在各大小城鎮(zhèn)州縣均設(shè)有駐地,如雁門城的“華錦居”,以白玉鋪路、以寶石作畫;又如黃伊榕曾經(jīng)路過的“業(yè)縣”破廟,雕像坍塌、土塵滿布。各駐地或奢靡或簡陋,雖天差地別,但卻都是洪一私人所有。
在祁連山脈,郭旭揚與萬重山?jīng)Q戰(zhàn)傷重,僅兩日工夫,洪一便能把治傷所需的所有神藥配齊,并聚集九大高手為其效死命。甚至是商州城的屯糧之地、“卓君宮”宮主蒼夜尋父之事,洪一都無所不知、無所不曉。而這樣一位知天知地的人物,“洪一”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卻是默默無聞。
洪一神秘、強大、深不可測。對于他的真實身份,黃伊榕一直深感疑惑,有時甚至覺得可怕。但對方不說,她不便主動詢問。雖說對方身世成謎,但大半年相處下來,黃伊榕堅信自己的判斷:洪大哥是朋友,而不是敵人。更何況,旭揚與洪大哥是過命的好兄弟。她相信郭旭揚,自然就相信洪一。
“榕兒,你一定很想知道老洪是干什么的吧?”郭旭揚看透黃伊榕的所思所想,笑道:“其實,他的渠道網(wǎng)如此了得,只因他祖上三代皆以‘收集情報、解決難題’為生。”
“那是什么?”鐵夢箏眨巴著杏目,“密探?細作?”
“旭揚,你的意思是,自洪大哥的祖父開始,洪家便經(jīng)營著‘探查、收集和交換情報’的營生?難道說,洪家的蛛網(wǎng),遍布朝堂及武林的每一個角落?”
黃伊榕感到不可思議,“這怎么可能呢……唐王府的諜報機關(guān)我很清楚,它是‘李唐世家’在隋文帝楊堅在位之時,便已建立。以李唐雄厚的背景及數(shù)十年的努力,其掌控的機密,似乎尚不及洪大哥所知之一半。洪家以白身行事,如何做到?”
“老洪的祖父及父親,皆非尋常百姓。”
“我爺爺是宋明帝劉彧在位時的密探首領(lǐng),我老爹也曾替楊堅賣過命?!?p> 小憩過后的洪一抬起頭來,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身為一國之君,手里必須握著一柄最黑暗的刀,我的祖父及父親,便是那最陰暗的殺人利器。至于我嘛……我確實是白身,純粹就是投胎投得好。爺爺和老爹暗地里將搭建的渠道網(wǎng),還有各種情報消息,都保留了下來,我不過是發(fā)揚光大罷了?!?p> “南朝宋明帝劉彧?!一百五十多年前……你的祖父?”黃伊榕大吃一驚。洪一年僅二十七,一百五十年前,他的祖父效力于宋明帝?黃伊榕覺得腦子有些轉(zhuǎn)不過來。
“對,沒錯,就是他!我老爹說了,我們洪家做這些探人隱私的事,都是遭天譴的造孽事,所以會被老天爺懲罰。爺爺和老爹妻妾成群,洪家卻偏偏是三代單傳,我之所以取名為‘一’,原由在此。”
洪一右拳支撐著臉頰,好像隨時都會倒下睡著一般,“更要命的是,三代單傳也就算了,他們兩個啊,都是七十歲才得一子。古稀得子,天倫之樂沒得享受多久,就兩腿一蹬了。我八歲就死了爹,繼承這龐大的家業(yè),也是在那一年,機緣巧合下認識了小白羊?!?p> “這就是洪大哥你不愿娶妻的原因么?”鐵夢箏突然發(fā)問,聽了這么多,她的關(guān)注點卻異于常人。洪一曾暗示過她:這輩子都不會娶妻生子,以免誤人誤己。鐵夢箏因此難過了很久,最后暗下決心,定要讓洪大哥收回這句話。
鐵夢箏的語氣十分堅決,“只要兩個人在一起過得快樂,有沒有子嗣,又有什么所謂呢?”
“小箏……”洪一猝不及防,望著鐵夢箏深情凝視自己的雙眸,半天說不上話來。最終,他悄悄地移開目光,垂首不語。
氣氛凝滯了好一會兒,郭旭揚替語塞的洪一解圍,接過話頭,“李唐雖有財有勢,然為防備楊堅、楊廣的猜忌,諜報網(wǎng)必定只能暗中組建,受到掣肘,且時間不長。相比之下,洪家卻建立一百五十年之久,且有皇族作為后盾,無所顧忌,是以,整體而言,遠超唐王府?!?p> 他將煮好的清茶遞給三人,“洪家除了渠道網(wǎng),背地里還經(jīng)營許多產(chǎn)業(yè)。老洪有一塊特制的金令,名為‘陌金’,它類似調(diào)兵之‘虎符’,一分為二。在他的領(lǐng)域范圍內(nèi),手持金令之人,便為‘主上’。他時常偽裝示人,故而他的下屬,對于‘洪一’此人,亦知之甚少。”
“洪大哥,我能問一句么?為何‘西涼王’的寵臣安修仁,會聽命于你?莫非,安修仁是你的下屬?”
在唐王府的邊境平遙縣被“定楊軍”占領(lǐng)之后,時隔三日,“西涼王”李軌被俘。唐王府東北面告急,西北地區(qū)卻得到全面控制?!拔寤⒅\唐”的主謀之一、反復無常的小人李軌,被斬首于長安。
唐王府殺李軌、平河西,贏得如此輕松、如此徹底,真正的功臣,乃是洪一。去年十一月十五日,酒宴過后,洪一將一塊金石令牌,拋給太子李建成,讓李唐與安修仁接洽。若無安修仁從中斡旋,河西之戰(zhàn)勝負殊難預(yù)料。針對此事,李唐明面上對洪一恩謝封賞,實則對其畏懼之心更甚。李淵擔心有朝一日,自己會步李軌的后塵。因此,黃伊榕亦是十分上心。
“安修仁并非我的下屬,但,他是我的客人?!?p> “客人?”
洪一點了點頭,“雖然江湖上沒人認識我洪一,但道上有‘暗網(wǎng)交易’。通過‘暗網(wǎng)’找我解決難題的人很多。除了金錢酬勞,我還會依據(jù)客人的自身情況,向他們索要一件‘貴重物品’?;蛘鋵氳涤?、或武功秘笈、甚至可以是某種身份證明,或是交換某些秘密,等等。我曾向安修仁索要一個承諾:彼此相互合作一次,共圖更大利益。”
他灌了一口熱茶,“我這個人很公道,索要之物,辦事之前相互談妥,絕不勉強。待事成之后,才是物品兌現(xiàn)交換之時。”
“你不怕他們反悔么?”鐵夢箏聽得出神,方才的“不愉快”,她很快淡忘了。
洪一“嘿嘿”笑道:“自然不怕。我不但公道,還很厚道。我要的東西,對于客人而言,必不會很為難,然反悔的后果,他們卻承擔不起?!?p> 他看向小箏,似乎很怕對方有所誤會,忙又解釋道:“我可不做什么殺人滅門的事,但他們遭遇的后果,必會大于那兌換之物的價值。得失之間,聰明人自會衡量。”
洪一又對黃伊榕說道:“弟妹放心,我對唐王府的印象素來不錯,而你又是李唐的‘國定欽使’,我保證不會讓你難做?!?p> “除了‘貴重物品’,來找老洪辦事的人,還得先交三錢重的祖母綠為定?!惫駬P悠悠地補了一句。
“這個大家都知道,洪宅大門上寫著呢!”黃伊榕“噗嗤”一笑。她終于弄清楚了洪大哥的背景家世,洪一的保證令她安心,“如此說來,這洪宅必是‘內(nèi)有乾坤’,對吧?”
黃伊榕話間甫落,洪一便在圓桌中心及南北邊緣各敲擊三下。
偏室內(nèi)的南向墻壁上,繪制了一整幅水墨風景,畫中有一間茅草屋舍。那墻體應(yīng)桌擊之聲,發(fā)生變動,草屋逐漸向外突出延伸,墻畫的窗戶處,伸出一團拳頭大小的紙團。白紙薄透,隱隱可見內(nèi)側(cè)寫滿黑色墨字。
**“歷史——小說小注解”系列之十三:
?。?)歷史:公元619年5月,甘肅的另一叛亂首領(lǐng)李軌被俘,最終鞏固了唐王朝對西北地區(qū)的控制——小說:本章。
PS:關(guān)于洪一,我的設(shè)定是“探三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