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去看看父親回來了沒有?！鼻锶A一襲淡紫色披肩，亭亭立于正堂吩咐道。

　　“是，小姐?！毖经h(huán)霜雪領命，退往前院問詢。

　　秋家以書香傳世，先祖自晉有錄，于今已有近千年，起起落落，經(jīng)年更迭，始終遵循祖訓，不忘苦讀。

　　秋父名業(yè)，字子淳，是末朝舉人。

　　因祖父有命，時局動蕩，故未入朝堂，以私塾立世。

　　舊朝亡，新制立，秋父多年洞察，也非守舊之人，順應潮流，觀念日新，現(xiàn)供職于洛陽學堂，主授新式文學。

　　秋父獨鐘情于其妻古氏，二人育有一子一女。

　　多年無妾，在舊朝時有人稱奇事，而在新朝，則為應時。

　　長子秋恪，字瑾瑜，年十五，自幼喜軍事，然世道不平，秋父為保一家平安，與子深談，今就讀于學堂，秋父為其另聘良師自學武藝謀略。

　　次女秋華，字沁竹，年十四，自幼聰慧穩(wěn)重。

　　秋父以為視女子為弱者皆愚昧也，女子與男無異。

　　只女子重心于家，孝順父母，撫育幼子，和睦鄰里，褚項俱事善，為大不易者。

　　動蕩之年，秋父堅持讓女兒習外務，勤于家事，以免禍難至而無力自保。

　　寒冬之時，歲末將臨，學堂也放了年假，因此，蘇家人難得過幾日悠閑日子。

　　今天，秋父帶著長子秋恪拜訪諸位授課恩師，尚未歸家。

　　日落時分，秋華和母親洗手做羹湯，爐火溫熱，等候秋父與秋恪歸來共餐。

　　“小姐，小姐，老爺和少爺已經(jīng)進門了?！彼獯跤醯卣f。

　　“好，去吧。先通知母親，再吩咐廚房上菜?！鼻锶A面露喜色，有條不紊地指揮著家仆。

　　遠遠地，秋家父子的身影漸現(xiàn)。

　　“父親，哥哥，你們回來啦?！鼻锶A抱住父親的手臂，在父母面前，她永遠是那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

　　“嗯，你母親呢。”秋父舉目四顧，沒看到妻子的身影。

　　“母親之前在廚房忙了好久，你們一直不回來，我就讓她先回房休息了?！?p>　　“哥，你手上拿的是什么，看著很眼熟啊?！鼻锶A調(diào)皮地說道。

　　“你這丫頭，食齋的糕點你會不認識，父親和我可是等了好久才給你買到的?！鼻镢o奈搖頭。

　　“什么給我買的啊，你們啊，是心疼母親，我嘛，只是順便的?！鼻锶A接過糕點，心里喜滋滋的。

　　“華兒，又調(diào)皮了?！惫艕傊灰u牡丹刺繡旗袍，從后院緩緩走出。

　　“母親，我說的可是實話，父親啊，就是心疼您了?！?p>　　秋父站在一旁，笑而不語。

　　秋母見狀，忙轉(zhuǎn)移話題:“好啦，先上菜吧，時間久了，這味道可沒那么好。”

　　秋華想想母親的手藝，決定先放過大哥。

　　一家人坐在側(cè)廳的餐桌上，就著碳火，和樂融融。

　　次日，秋父正于書房考校兒女功課。

　　不想，一位來客打破了這難得的時光。

　　“老爺，門外有客來訪?！?p>　　“何人?”

　　“來人沒有明說，只說姓徐，和老爺是同窗。”

　　“哦。”秋父心中疑惑。

　　“父親，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鼻镢≌f道。

　　“也好，我先去前廳待客，改日再來考校，你們可不能偷懶啊?！?p>　　秋華雖然好奇，但也知分寸，父親既然這樣說，也就不再過問了。

　　秋父帶著下人來到門前，見對方背影熟悉，遂走上前去。

　　“不知兄臺是?”秋父拱手問道。

　　徐江棟轉(zhuǎn)身，摘下帽子，點頭示意道:“多年不見，兄長可好。”

　　秋父一見，大喜:“哎呀，江棟啊，來來來，我們進去說?！?p>　　“好。請！”

　　二人來到前廳坐下，下人奉茶后離開，留二人談話。

　　“聽聞你在總督身邊，深得器重啊?！鼻锔咐事曊f道。

　　“哪里，現(xiàn)在世道艱難，總督一心為民，江棟雖無大智，但亦想略盡綿力而已。”

　　“嗯，總督府遠在千里，不知你此次前來，所為何事?”

　　“徐某只是調(diào)職至此而已?！?p>　　“哦，怎么會？”

　　“省會所處，爭斗不斷，哪里比得上此地山明水秀，人杰地靈啊?！?p>　　“江棟說笑了。不知現(xiàn)任職何處?”

　　“在軍中任參謀一職，閑來無事，特來拜訪你老兄啊?！毙旖瓧澩嫘Φ?。

　　“江棟有心了。洛陽雖沒有省會繁華，但百姓生活倒還穩(wěn)定，江棟此行亦未嘗不可啊。

　　不知你如今住在哪里？親眷是否同行?身邊可有人照料?”

　　“既是任職，短時間內(nèi)不會離開，親眷自然隨行。

　　畢竟，戰(zhàn)亂之年，還是親人在側(cè)方能安心啊。

　　來到此地，軍中已有住所安排，相信秋兄久居此地，應該知道在哪里?！毙旖瓧澷u起了關子。

　　“如果我猜得沒錯，是軍部大院吧。”秋業(yè)細細想來，答案不言而喻。

　　兩人多年未見，聊起過往種種，感慨不斷。

　　后院正房，取暖爐子里飄出縷縷青煙。

　　“母親，我之前去同學家中拜訪，他們用的都是新式壁爐，價格也尚可，為何家中不換上幾個，冬天也暖和一點?！?p>　　在母親身邊，秋華總是更放肆一點，女兒嬌態(tài)難掩。

　　“你父親之前也和我商討過，但最終還是棄之不用。

　　一來家中房屋構(gòu)造不合，無論是改良使用、推倒再建還是購置新房，未免大動干戈了些。

　　二來嘛......”秋母談及此處，仿佛又回到了當初相談的場景，丈夫一臉凝重的神色在心中久久揮之不去。

　　“二來什么呀，母親快說?！鼻锶A抱著母親的手搖了搖，好奇不已。

　　“二來，終究是西洋之物。其盛行一時，與時局脫不開關系，你父親見其不免傷懷。

　　況且這也不是不可或缺之物，可有可無便不添置了。”

　　“時局！”秋華非深閨女子，也知多年來外敵入侵，不僅是戰(zhàn)亂禍于無辜百姓，國寶亦有無數(shù)被盜，文化侵略也在腐蝕著普通民眾的心。

　　“是啊。你雖是女兒身，但你父親和我從不要求你習《女則》、《女誡》等諸般舊禮，反而從小教你識文斷字、分析時勢。

　　新思想的發(fā)展固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時勢動蕩，一切在性命面前都不足掛齒了。

　　華兒，母親盼著你兄妹二人能在這亂局中生存下來，但是，要切記，性命固然重要，可也不能沒有氣節(jié)，這是我們的根?！?p>　　“記住了，母親?！鼻锶A重重地點頭應下。

　　“你看，扯遠了?！鼻锬概e帕沾了沾眼角，說道。

　　“最近還算比較太平，今年城里才能辦上燈會。本不過一元宵燈節(jié)，但現(xiàn)在的形勢，也不知道明日是什么光景，索性就趁年節(jié)熱鬧一下?！?p>　　拉過秋華白嫩修長的青蔥玉手握住，輕輕拍了拍:“難得遇上一回，今晚我們一家都去看看，你晚間自己梳妝準備一下?！?p>　　“好的，母親?！痹S久沒見過洛陽燈節(jié)了，秋華心里很是懷念。

　　“阿徐，取玉飾來此?！鼻锬缚粗缁ㄋ朴竦呐畠海挥筛袊@兒女長大，自己也老了，不知道還能護他們到何時。

　　徐梅是古氏的家生子，自小被古氏的母親選在女兒身旁伺候，并賜名梅，陪嫁徐家后方改為徐姓。

　　古氏一家待徐梅不薄，又多年陪伴長大，感情自不是旁人能比的。

　　古氏來到秋家以后，很多事情都是徐梅幫襯著做的。

　　而且，徐梅一心照顧古氏，終生未嫁，膝下也沒有認養(yǎng)一兒半女。秋家人對她也很是尊重喜愛，稱一聲徐媽媽。

　　“夫人，您看看可是這個?！毙鞁寢屝⌒囊硪淼匕鸭毥伆〉囊粋€物件放在桌面上，退居下首。

　　“沒錯?！鼻锬更c點頭，示意女兒打開看看。

　　細絹上繡著朵朵盛放的牡丹，紅艷艷惹人喜愛，收藏者對其內(nèi)包裹飾品的喜愛，由此可見一斑。

　　秋華素手輕撥，一個小巧玲瓏的玉飾映入眼中。

　　“這玉，乃我出嫁之時，你外祖母所贈，已傳數(shù)代之久，今母親把它交給你，希望它可以伴你一生平安如意?！?p>　　玉石一類，非大為貴，當以稀為重。

　　古氏所贈的這枚玉飾，先不論其寓意，單是其本身的價值就無可估量，玉石千萬，暖玉卻可遇不可求，女子佩戴，更有益身心。

　　秋華輕輕接過玉飾，珍而重之地握在手中:“母親，我會好好保存的?！?p>　　古氏輕輕拂過與玉飾相連的精致絡子，笑道:“傻孩子，母親把它贈與你，并不是讓它成為你的負擔，而是它有價值，配得上我的女兒。

　　你且先留著，用的上就用，若與你有緣，自是不懼去留?！?p>　　秋華抱住母親手臂，撒嬌道:“知道了，母親。”

　　“你啊，都是大姑娘了。行了，快回去梳洗梳洗，一會隨爹娘出門?！?p>　　秋華小心包好玉飾，臨走還不忘和母親鬧一鬧。

　　“調(diào)皮，這性子也不知隨了誰?！鼻锬高B連搖頭，又氣又笑。

　　徐梅上前，安撫道:“小姐這年紀，正是活潑的時候?！?p>　　秋母目光悠長，不知聚焦何處:“也是，我的華兒，但愿此生順遂?！?p>　　“小姐福澤深厚，必能如夫人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