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木的車軸,一般的人家用不起也買不到——”
馬掌柜受宋錚所托斷定這輛馬車的主人身份,他二話不說鉆進車底檢查了一番,從墊在地面的麻袋片子上起來的時候,抬起胳膊在傻杵在一旁的胖子小腿上捶了一拳,“拉我一把啊胖子,沒個眼力見兒?!?p> 楊不留低著頭,思索半晌,抬眼與正撣著衣裳的馬掌柜相視,“馬掌柜可知這烏木的車軸從何而來?”
馬掌柜甩袖一笑,“這一般的烏木車軸看起來并無太多差別,非要說這烏木的產(chǎn)地我可說不清——再說了,我不過是做車馬生意的,從我這馬市里買入賣出的東西我查得到,別處來的我一概不知……”
馬掌柜稍一停頓,視線左右逡巡,在楊不留和宋錚嚴肅緊繃的臉上瞧了一遭,慢悠悠的說道:“不過……”
宋錚急吼吼的追問,“不過什么?”
馬掌柜眼皮都沒抬,低頭跟鉤在衣服上的草桿兒較勁,“有權(quán)有勢的人家都有這么個習(xí)慣——喜歡在私人擁有的物件兒上蓋個戳兒,刻個印兒。這烏木價值不菲,自然不能免俗。不過我一個滿身銅臭馬糞味兒的俗人沒見識,不知道這刻的是什么東西——得官爺自己去看。”
楊不留眼睛一亮。
“不知道能否跟馬掌柜借幾樣?xùn)|西?”
馬掌柜點點頭,抬手叫來打馬鐙的青年人,轉(zhuǎn)而對楊不留道:“需要什么,楊姑娘直接告訴大寶,讓他給你打下手。”
楊不留輕笑,意外于這小伙子嬌憨可愛的稱謂,她略彎著眉眼,輕聲道:“麻煩你了,我需要薄紙,墨,清水。”
馬掌柜轟散了圍觀的人,只留下大寶和胖子搭手幫忙,他敲了敲腰桿兒,跟捕頭大人執(zhí)禮示意,一步三晃的回了賬房。
宋錚站在原地彎著腰想看楊不留拓印圖案,沒一會兒覺得費事,索性拖了另一張麻袋片兒,挨著躺在車底的楊不留坐下,歪著脖子看她忙來忙去。
循著馬掌柜所言,楊不留在臨近車輪的位置發(fā)現(xiàn)了刻印的痕跡,痕跡凹凸明晰,并未涂描,只能摸出大概是個圖紋的印記。
楊不留讓大寶把薄紙浸濕,小心地遞給她,敷在軸木上,又回身從木箱里翻出刷子輕輕敲打,讓薄紙進入圖紋的凹口,開始扇風(fēng)。
宋錚脖子歪得發(fā)酸,又換了一邊扭著瞧,“等它干了之后描?”
“嗯,等它干了,薄薄刷一層墨,揭下來你就能看見是什么了?!睏畈涣粑⑽?cè)身,先從車底鉆出來,偷偷抬眼瞧了瞧賬房的方向,問道:“師哥,跟馬掌柜問出什么來了?”
“哦對了……”宋錚一拍大腿,“張風(fēng)鳴除了運貨的板車以外還買過兩匹馬和兩架馬車,不過車軸磨損呢比較快,來這兒修過幾次,其中一個車夫姓李,叫李奇,一會兒我去打聽打聽——”說到這兒,宋錚直接站起來,活動活動脖頸,“得,別一會兒了,我這就去,你這兒拓完了畫直接去義莊吧,不是找著翡翠扳指了么,張家那邊一大清早就到衙門打聽消息去了,我直接帶張夫人去認尸。”
此時二人分路而行。
薄紙一干,楊不留便沾了墨在紙上拍刷涂抹,末了揭下一張黑底白紋的圖案,瞧著有些眼熟。
未及多想,楊不留跟大寶、胖子道謝,小心翼翼的收好薄紙,整理妥當(dāng),去跟馬掌柜告了辭,直接奔著義莊跑去。
沒想到遠遠地望見義莊門口,宋錚竟已經(jīng)到了。
他嘴里叼著草桿兒,正坐在義莊門前的臺階上擦他那把時不時就落在藥鋪一次的官刀。
楊不留呵斥帶喘的跑去開門,宋錚便拍拍屁股站起身,把刀收回刀鞘,“拓出來的圖案是啥?”
楊不留沒勻出氣兒答話,單手拆了門鎖,另一只手掀開木箱的蓋子,示意宋錚直接拿起最上面的那張紙瞧。
宋錚抖開紙一瞧,當(dāng)即倒吸一口涼氣。
“蛇蟒圖紋——這不是聞家……”
楊不留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宋錚以為她沒聽見,又強調(diào)了一遍,“這車是聞家的車!咱廣寧府里聞家人配用這蛇蟒圖紋的,可就萬濯靈一個啊?!?p> 楊不留還是沒答話,只問道:“車夫李奇找到了嗎?”
“找到了——”宋錚一怔,沒想明白她師妹這么平淡的反應(yīng)緣由幾何,“那小子本來去作坊了的,但是看見作坊起火就跑了。他知道張風(fēng)鳴在這作坊干得不是什么好事兒,怕受牽連,所以半路跑了?!?p> 楊不留點點頭,回身望著義莊門外,又問道:“張夫人怎么沒跟你一起來?”
“嗨,別提了……”宋錚一抹臉,“我跟她說要認尸,她直接暈過去了,張永言跟萬濯靈陪著她倒氣兒呢,得一會兒才能過來?!?p> 楊不留抬眼,似乎也覺得這仨人湊一塊兒不好對付,“一會兒仨人都過來?”
“估計是?!彼五P抱著手臂,又說道,“還有件事兒……”
“什么?”
“侯子跟黃捕快在火場周圍走了一圈兒,結(jié)果你猜,打聽出什么了?”
楊不留迷茫地搖了搖頭。
宋錚故弄玄虛,低聲說道:“有人,在當(dāng)天一早,也就是起火之前,去過老作坊附近?!?p> 楊不留眉頭一皺。
“萬濯靈?”
宋錚顯然沒料到他師妹竟能喊出這個名字,臉上一副悚然驚恐的表情,可轉(zhuǎn)念一想他師妹那個不知道成天琢磨什么的腦袋瓜,也就不再吃驚。
“師妹你想想——運油桶的車,聞家的;作坊起火之前,萬濯靈還去過;她還特意帶著你跟那個肅王殿下去作坊打探情況,裝出一副無辜不知情的樣子……還有,她可是要借張風(fēng)鳴之手借機毀掉賬簿!聞家為了保全自己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我說嘛……無緣無故,燒死的這張風(fēng)鳴為什么要把扳指吞進肚子里去——這上面肯定有證據(jù)!”
“我覺得……”宋錚咬著牙根兒磨出聲音,“她就是縱火案的元兇——”
話音未落,便聽見義莊大門外傳來疑惑不解的聲音。
“宋捕頭,你說誰是元兇?”
張永言跟萬濯靈站在張夫人左右兩側(cè),攙扶著這位雙眼含淚瞬時憔悴的老夫人進了義莊,宋錚所言只最后一句聽得真切。
張永言在張夫人手臂上輕拍兩下以作安撫,而后上前半步,眉間緊蹙,“宋捕頭,你們真的查到誰是縱火案的真兇了?”
“你——”
也不知在張家發(fā)生了什么,平時與張永言面子上尚且過得去的宋錚幾乎是掛了滿臉的火氣,一副一點就著的表情。
楊不留覺出宋錚開口的語氣不對,急忙上前,把稍稍有些莽撞的人拽到身后。
“只是推斷而已,查明之后,公堂之上自有公斷……”楊不留回身,對著怒目而視的宋錚擰眉搖頭,而后推開前廳木門,“張夫人,勞請您,辨認一下此人究竟是不是張老板?!?p> 差人打聽是一回事兒,真要去辨認尸首又是一回事兒,張夫人聞言,眼淚撲簌地落下來,“可言兒說,他燒得人模樣都沒了……我……我怎么認啊……”
楊不留早就料到會是這般結(jié)果,不過她并不打算強求。饒是久經(jīng)沙場的肅王殿下看見這黑乎乎的一團都一時難以接受,更何況是位柔弱的婦人。她繞進廳中的屏風(fēng)之后,片刻后拿出白布包裹的翠色扳指,捧至張夫人眼前,認真問道:“敢問張夫人,這個扳指,您是否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