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白骨森森
荒草荼靡，長滿漫山遍地，黑魚馬如游魚般，四蹄踏過，游刃有余地穿行于齊人高的長草，陰風(fēng)陣陣，撲面而來，陸離的頭發(fā)四散飛舞，一路上“呸呸呸”，不斷地吐出進(jìn)了嘴里的頭發(fā)，還有飄逸飛舞的馬鬃。而眼前荒草疾速后退，背后一股冰涼的寒意，長草碰撞過腳下，發(fā)出琉璃摩擦的刺耳聲音，耳膜似乎有一根針在扎著，不計(jì)其數(shù)的長草，倒伏向昏暗陰森的天際，遠(yuǎn)山如饑獸的頭顱，露出牙齒，發(fā)出驚駭?shù)纳涔狻?p> 陸離回頭看了一眼，身后漫無邊際，已不知到了何處，他幾次咬牙拔動(dòng)雙腿，雙腿就像是粘在了上面，陸離牙齒緊咬，面部繃緊，臉漲地通紅，鼻孔里噴出熱氣，忽然大叫一聲，陸離猛拍了幾下下馬背，那黑魚馬也并未吃痛，但突然四蹄翻飛，陸離不自主地向后一仰，在馬背上躺了片刻，才腿部肌肉緊繃，腰部用力，坐了起來，風(fēng)將他的頭發(fā)吹地完全飄起到身后了，滿嘴都灌滿了風(fēng)，顯然，黑魚馬奔跑的速度又快了數(shù)倍。
陸離突然伸手到腹部，懷中似乎有一物體掉了出來，陸離伸手拿住，似乎是猜到了那是什么，陸離面色一變，緩緩將那東西從懷中掏了出來，那東西長約一掌，外形狹長，有浮雕龍纏繞其上，有隱隱血跡干在上面，淡淡的血腥味，陸離穩(wěn)住身子，一手握住，另一手背繃緊，刷地一聲，將那東西拔開成兩半，一半還是原樣，另一半?yún)s泛著森然冷光，竟然是一把切豬肉的小刀。
月光下，陸離眼中寒光閃閃，有殺意冷冷，在刀上流過。
陸離反轉(zhuǎn)了一下小匕首，忽然心念一動(dòng)，臉色肅殺，他看了幾眼黑魚馬，尤其是黑魚馬的脖項(xiàng)處，臉上突然有了幾分成熟之色。
他把匕首轉(zhuǎn)到右手中，確保順手，拿穩(wěn)了，橫了小刀，對(duì)著黑魚馬的脛項(xiàng)處，比劃了幾下?？韶?fù)傷，但卻不一定會(huì)死去，黑魚馬似乎一無所知，依然在全力地奔跑中。
“得罪了，孝義不能兩全，你雖肯俯身背我，我也算你半個(gè)主人，但沒我爹就沒我，必須回去照顧我爹。要怪就怪你的主人吧！”
呼呼風(fēng)起，小刀寒光流淌，揮向了半空，朝著黑魚馬的勁項(xiàng)處，陸離眉目一緊，揮手而下。
若是半年前，這個(gè)一直讀書在私塾里的青年，是絕不會(huì)下此毒手的，但半年來，為父親看病籌錢，這青年已殺了百頭豬了。
“鐺！”
匕首落入草叢中。
一處草地稀疏處，陸離刀將落下時(shí)，余光掃過，只看了一眼，瞳孔驟縮，遍體生寒，眼里倒映出寒霜下草地里一顆光滑干燥的骷髏頭，空洞的黑漆漆的眼眶里，有一條油膩的蛇，突然游了出來。
匕首往地下落去，正落在那骷髏頭上，刀刃鋒利，一下將蛇斬成兩段，這只在瞬息之間，黑魚馬已躍出百十余丈，陸離拍了大腿一把，眉頭緊皺，臉上肌肉跳動(dòng)，哀嘆一聲，道：“此番失手，必定是無回旋之地了?！?p> 陸離哀嘆半晌，無論怎么拽韁繩，都扭動(dòng)不了黑魚馬的頭，似乎那脖子是鐵鑄一般。
陸離面露失望，這失望過后，又有擔(dān)憂之色，他往身后忘了幾眼，片刻后，又忽然露出了認(rèn)真思索的表情：今晚發(fā)生的一切，實(shí)在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難道這世間真有鬼神，可要是捉弄，也沒有人與陸離有仇，要是那曾勛惡作劇，可那白尸鬼與這匹馬，人間也難有，白尸鬼又莫名其妙說爹大限將至，我今夜去了便能知曉，和曾勛說話的古里古怪倒是很相似，既然回不去……
陸離手抓緊了馬疆，道：“既來之則安之，就去看看，也許對(duì)爹的病情有幫助?！?p> 似乎是感覺到了陸離的態(tài)度轉(zhuǎn)變，那黑魚馬突然縱身一躍，如漆黑鯉魚躍過龍門，在半空劃過一道優(yōu)美的身影，再次落地時(shí)，已奔跑在及人膝蓋的稀疏草場(chǎng)了。
眼前視線登時(shí)開闊，平野萬里，星垂大地，陸離回頭，那及人高的荒草已遠(yuǎn)在身后看不見了，黑魚馬奔馳平穩(wěn)，如離弦之箭一般快無聲息，四蹄踏地，輕快而掠，如在草上飛游一般，陸離訝異轉(zhuǎn)頭，仔細(xì)看了一眼那黑魚馬，似乎是突然意識(shí)到這匹黑魚馬如此獨(dú)特，臉上有些許贊嘆之色，這黑魚馬竟然不喘氣，也不見疲憊，眼神如平靜湖面，無絲毫波瀾漣漪，這一夜奔來，若是尋常馬，早已口吐白沫了。
陸離流露出欣賞之色，輕輕拍了拍那黑魚馬：“你這馬兒，也算是馬中的棟梁之才了，若剛才真?zhèn)四?，倒是我于心不安了，刀丟了就丟了，也不知你帶我去何方，回來路上，有你，也必定是快速到家，你要是能說話就好了?！?p> 黑魚馬眼中有異光閃過，流轉(zhuǎn)了一下，就又消失于無形，像夜色到來天光收尾那般，也像是平靜的水中起了一個(gè)小小的波瀾，不過是蚊子掠過水面而已。
陸離又拍了拍馬項(xiàng)，惆悵不已，抬頭看遠(yuǎn)天，胸中悶氣似乎暢快一些了，臉上的表情也輕松了一點(diǎn)，頭頂雖有星月，但像是被什么蒙住一樣，朦朦朧朧，似有還無，又有幾分怪異的壓抑，顯得死氣沉沉，不似在人世間，風(fēng)吹過，帶著陰寒，脊背上陣陣涼意，直透心底。
陸離沉默良久，突然面色一變，瞳孔驟縮，手背青筋凸起，似乎特別緊張地勒住了馬韁繩，眼睛瞪大了看著地面。
草地上，滿是白骨森森的骷髏，斷肢殘臂的骨架枯骨，堆積在一起，整正片草地都變成了慘白色，如置身于人間地獄，九幽黃泉般，骷髏頭上漆黑空洞的眼眶，沒有牙齒的嘴架，一顆顆看過來，似乎是沒有靈魂在里面，但一轉(zhuǎn)眼，再看，那骷髏頭好像都有生命一樣。
黑魚馬穩(wěn)如泰山，靈魂似游魚，在骷髏間穿過，似乎是感覺到什么，陸離的腳抽動(dòng)了一下，陸離往腳邊看去，一只白骨森然的手爪骨架正抓住了他的腳踝，那手爪骨架往上，是狹長干瘦光滑的手臂骨架，一個(gè)骷髏頭突然從馬肚子下竄出來，黑漆漆的眼眶，深無底的黑暗，像是要把光明吞噬，下巴合上合下，咕咕作響，牙齒磨動(dòng)，像嚼碎了自己的骨頭，尖叫著，往陸離撲來。
陸離面如土色，用手猛拍了一下，那骷髏頭一個(gè)不穩(wěn)，只剩一只手爪骨架抓住馬瞪，穩(wěn)住后又發(fā)出怪異的咯咯的聲響，也不知是奸笑，還是骨頭在抖動(dòng)，剛甩出另一只骨架手，卻突然消失在陸離面前。
一聲凄慘的慘叫，骷髏頭出現(xiàn)在馬蹄后，脊柱被馬蹄狠狠踩了一下，碎裂的聲響，令人不寒而栗，白骨撐起一只爪子，突然就倒在地上，再無動(dòng)靜。
陸離伸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又甩手到馬背左邊，左邊的腳踝上，又扒了兩具森森白骨，還沒揮手趕下去，右邊的腿又繃緊，陸離轉(zhuǎn)頭到右邊，三具白骨扒在了腿上，一只白骨，奸笑了一聲，爪子揚(yáng)起，對(duì)準(zhǔn)陸離的腿肚子，猛地插了進(jìn)去，白骨插穿了陸離的腿，從另一邊出來，紅色的血流了出來。
陸離豆大的冷汗就流了下來，一聲痛苦的呻吟，一掌揮在了那骷髏頭上，骷髏頭受到重?fù)?，咯吱尖叫一聲，從骷髏肩胛骨上飛了出去。
黑魚馬突然縱身一躍，飛起到半空，那六七具扒在陸離腿上的枯骨，一并震飛般地松開了手，黑魚馬再次落地，耳邊都是骨頭斷成茬、踩成碎末的聲音，恐怖陰森，攝人心魄，無數(shù)陰靈亡魂在蹄下尖叫呻吟，陸離面色慘白，撕下一塊袍角，纏住了腿肚子。
再往后，已沒有草地可跑，黑魚馬就像是奔跑在枯骨堆上，慘叫聲已成了背景聲音一般，陸離臉上的那種痛苦驚詫緊張的神情，已被沖地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