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魂兮歸來
隨著殷十三露面,屋里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微妙。
從立場來說,殷十三是親自布局誅殺泰王府翁主蘇月的兇手。
上官鴻要替蘇月報(bào)仇,見了他應(yīng)該要當(dāng)場格殺。
而大奶奶在官面上的身份,隸屬鎮(zhèn)魔司陽部,乃大周臣子。
殷十三謀劃要?dú)⒅菽?,處于職?zé)所在,大奶奶也該出手對付他。
可殷十三明知這些,卻還是來了。
來得坦蕩自在,似乎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時(shí)候天剛破曉,遠(yuǎn)方的天空略略泛起一絲魚肚白。
殷十三蹲坐在墻頭上,面孔在破曉的殘夜里模糊不清。
但聽他說話的聲音,卻總像是透著一絲笑意。
“兩位天境高手,可愿與小手聯(lián)合,共同對付州牧?”
殷十三的語氣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
隨著話音,他輕輕用腳尖撥弄一下。
身邊被綁住、堵了嘴的中年人被踢下墻頭,撲通一聲砸在地上。
殷十三隨之跳下墻頭,將那人用單手提了、閑庭信步走來。
待他進(jìn)屋后,被屋中燈火映在面孔上。
其風(fēng)流俊俏一如往常,只是眉宇間多了幾分冷淡、少了些許嫵媚。
他就坐在桌旁,恰好跟衣柜里的秦渡隔著老遠(yuǎn)面對面。
“他臉上有化妝的痕跡,尤其眼眶四圍撲粉最多......”
秦渡觀察著殷十三。
這個(gè)憑一己之力攪動整個(gè)清河郡、把郡守府和巡法司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的男人,大概是很憔悴。
只是多年唱戲,上妝手法早已出神入化。
即便是擁有通幽重瞳的秦渡,也只能察覺些微破綻。
同一時(shí)刻,殷十三也在觀察四周。
他的視線在衣柜處短暫停頓了一下,隨即滑開。
又扭頭,目光落在自己身旁地面上。
剛才被他帶來的中年人遭麻繩捆成粽子一般,此刻正在地面上亂扭。
殷十三低低道:“聽說胡大奶奶昔年陪王伴駕、遠(yuǎn)征蠻巫轄時(shí),曾獲得蠻族巫部招魂術(shù)秘法,不知是真是假?”
他此刻的聲音低而平,像是極力壓抑著自己,絕不肯暴露出半點(diǎn)起伏。
大奶奶蹙眉。
認(rèn)真打量殷十三片刻,大奶奶像是不敢相信一般:“確有此事,但要令奴施展招魂術(shù),代價(jià)極大。
殷十三,你有何把握能將奴說服?”
片刻寂靜。
殷十三嘆道:“把握么?很大。
小手查到一件事,關(guān)乎整個(gè)冀州、甚至關(guān)系到大周天下。”
說罷將腳輕輕踩在身旁中年人的背上:“近來,東城快活林福地多有動作。
小手不才,查出他們與天妖國暗中往來,因此設(shè)連環(huán)計(jì)、制造大清河翻船案。
此計(jì)一箭三雕,前兩雕乃是玲弟仇家、大元班主和顧東平。
第三雕,卻是借后續(xù)案件分散老賊的注意力,小手才有機(jī)會將關(guān)鍵證人帶到此地?!?p> 說著又沖大奶奶露出一副微笑。
燈火輝映下,他的眼睛里隱隱泛著光:“小手確實(shí)傾盡全力、做足了該做的一切。
如今五仙堂苦苦尋找的證據(jù)就在這里,快活林福地背后就是州牧。
煩請大奶奶出手一次,只要救活玲弟,哪怕再賠上小手的性命,也不足惜。”
大奶奶正待答應(yīng),一旁上官鴻沉悶了半天,卻忽然開口。
他凝視著殷十三,語氣里有著絲毫不加掩藏的殺意:“殷十三!
你設(shè)局謀害蘇翁主,雖是州牧暗中指使,但也算是蘇翁主罪魁禍?zhǔn)字弧?p> 今日你貿(mào)然來此,大奶奶雖憐你癡心,某卻饒不得你?!?p> 聞言,殷十三毫不驚慌。
他明知上官鴻是天境武宗、明知對方只要輕輕一下便可將自己拿捏死。
但他就是毫不畏懼。
這并非魯莽或勇敢,而是成竹在胸。
“上官幫主若真要?dú)⑿∈?,隨時(shí)動手便是?!?p> 殷十三笑吟吟道:“只不過,令堂昔日遭人殺害之謎,小手恰好掌握了證據(jù)。
此外,你我都要對付州牧。
待州牧那老賊一死,小手便將令堂死因如實(shí)奉告。
等到那時(shí),上官幫主再殺小手也不遲。”
一番話過后,上官鴻定定地與殷十三對視片刻,忽地嘆了口氣。
又點(diǎn)頭:“好膽色、真?zhèn)€好膽色!
某只為替蘇翁主報(bào)仇,將來如何行動,尊駕吩咐便是。”
“不急。”
殷十三擺擺手,隨后看向大奶奶。
他原本充盈著自信的眸子里,驀地多了些遮掩不住的患得患失。
大奶奶始終沒有表態(tài),沉默著若有所思。
因事關(guān)蘇玲能否復(fù)生,殷十三如坐針氈地靜候片刻,終于按捺不住。
他剛要開口,卻見大奶奶嘆了口氣。
幽幽道:“癡人......”
說話間起身,裊裊婷婷走到正堂。
又沖著殷十三一伸手:“施展招魂術(shù)需有死者遺骸,你可帶來了?”
“帶來了?!?p> 殷十三如蒙天恩,忙不迭從身后取出一個(gè)小小的黑色布袋。
他把布袋抖開,卻從里面取出來七八塊白森森的頭蓋骨。
只聽他苦笑道:“玲弟尸首遭老賊安排、送往南城外化人場焚燒。
小手前往竊取尸首,只找到當(dāng)日焚燒過后、摻雜在一起的死難者遺骨......”
“無妨?!?p> 見殷十三取出遺骨,大奶奶擺擺手。
到近前嗅了嗅,也不知怎么就認(rèn)出一塊,拿在手上輕喝道:“等下奴要貫通幽冥世界,你們自行小心?!?p> 說著將手伸進(jìn)懷里,尋摸半天,從縫隙里掏出一桿紅鮮鮮的毛筆。
其樣式古怪,筆身大約有拇指粗細(xì)、大致有常人手掌長短。
尾端是一兇惡猙獰的鬼頭形狀,筆體上刻著密密麻麻的陰文,似是某種符咒。
在筆的最前端,均勻地鑲嵌著一撮細(xì)毛,看不出原來顏色,只有殘留的暗紅附著其上。
持筆在手,將筆尖在手腕處輕輕一沾。
那一撮干癟的細(xì)毛鼓脹起來,透出妖異鮮艷的猩紅。
握住筆,深深吸一口氣。
大奶奶揚(yáng)手間,蘇玲的頭蓋骨飄浮半空。
持筆凌空虛劃,道道血痕浮在半空,圍繞著頭蓋骨構(gòu)筑成一道又一道猩紅詭異的符篆。
鮮紅的顏色隨著筆勢蔓延,漸漸勾連出一座散發(fā)著血腥氣息的龐大陣法。
大奶奶臉色蒼白,腳下一軟,險(xiǎn)些跌倒。
殷十三和上官鴻眼疾手快,但未等二人近前,就遭大奶奶喝止:“別動!”
兩人不敢再動。
大奶奶住了筆勢,停歇片刻緩過氣來,又繼續(xù)落筆。
隨后的符篆愈發(fā)詭異,有的像是家畜猛獸、有的像是飛禽大鳥,更有十臂巨人、獨(dú)眼怪獸等諸般詭怪。
這些圖案沒有相似之處,唯一共通點(diǎn),就是全都互相連接在一起。
那些化作血痕符篆的鮮血,始終不曾凝固干涸,就在半空中緩緩流動著,甚至呈現(xiàn)出心跳般的漣漪。
“閉上門窗,陰魂不可見三光......”
大奶奶再度開口,聲音再不是嬌滴滴的柔媚,而是老嫗般的沙啞。
因她背對著秦渡,所以秦渡并未見到她的容貌。
但憑聲音也可以想象到,此刻的大奶奶,定不是先前那樣的絕色尤物。
此刻大屋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靜,衣柜里的秦渡甚至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待殷十三和上官鴻封住門窗,驀地一股陰風(fēng)席卷,竟把屋里的燈火也都熄了。
正堂處,頭蓋骨懸在半空,周遭猩紅血痕勾連一起。
乍一看去,宛如一片縱橫交錯的河道里洶涌著血色浪潮,似潮汐起落般流動。
不知何時(shí),大奶奶已佝僂了后背,頭上云髻青絲也化作雪白。
持筆的手滿是皺紋,緩緩挪動著,終于在頭蓋骨上點(diǎn)落最后一筆。
“噗——”
一口鮮血噴出,大奶奶仰面跌倒,原本輕微的喘氣聲突然粗重。
殷十三和上官鴻又一驚。
而大奶奶卻對他們擺手,又顫抖著起身,將手上朱筆拋入陣中。
霎時(shí)間陰風(fēng)呼嘯,朱筆緩緩沉入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