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坐在臺階上閉目養(yǎng)神有一陣子時間以后,我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陣細微的談話聲。
“桁架…………可以…………”
“不是…………其實可以…………反撲…………”
只能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句文字,卻聽不清楚具體說的是什么。
我分辨出聲音是一男一女,心里登時有些不快。未曾想到,就算是這么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也會有人撒狗糧。
但我很快分辨出女性的聲音是納蘭,登時驚喜地跳了起來。
順著聲音望去,我看見納蘭冷著臉從紅霧中走了出來。
她的臉色很差勁,顯示著她心中的不快。我從未見過她露出這樣的神色——納蘭一向很少動怒。
弗蘭克就訥訥地跟在她身后,時不時地出言勸慰她幾句。不過,納蘭的神色始終是那樣的糟糕。
她赤著腳走在水泥地上,光潔如玉的修長雙腿快速地交錯邁動,腳步很是急促。
怒氣沖沖四個字,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地已經(jīng)寫在她臉上了。
我急忙跑向她和弗蘭克,同時邊揮手邊招呼。
“嗨!你們兩個去哪兒了?”
聽見我的聲音,納蘭的臉色略微緩和了一些。她驚愕地四處張望,很快發(fā)現(xiàn)了我。
“御主,你沒事,太好了?!?p> 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腳步略微加快,走向了我。
弗蘭克搶在她前面,跑到了我旁邊,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兄弟!我倆找你半天了!”
我暗自撇了撇嘴,心里有些不快。畢竟我遇到危險的時候,這倆人連個影子都沒見到,這時候卻跟沒事兒的人一樣一路散步走過來了。虧我還擔心他倆的安危呢!
尤其是納蘭!我方才看見她臉色差勁,還以為是因為她過分擔憂我的安危。
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根本不是!
作為一個使魔,在她的御主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的時候,她居然還有心思因為某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計較!實在是太差勁了!
不過我可沒有愚蠢到把這些不滿表露出來。
但耿耿于懷是免不了的。我有些漠然地看了納蘭一眼,努力用最關(guān)切的聲音問道:“怎么了?”
但是在這樣不滿的情緒籠罩下,就算是我所能拿出的最為關(guān)切的聲音,也是顯得很是蒼白無力,缺乏情感。
語意中所隱藏的那一抹淡淡的埋怨之意,還是沒有辦法完全隱藏住。
倘若納蘭是一個敏感的少女,恐怕早就氣的跳腳了,不過她畢竟是一個使魔,并未擁有少女的那份敏感。
我話里的那一絲不滿,她很清晰地感受到了。但她并沒有因此生氣。
她搖了搖頭,強顏歡笑道:“我沒事。不過魔力有些透支罷了?!?p> 我這才注意到她的臉色略有些蒼白。
弗蘭克瞪了我一眼,嘀咕道:“你跟她的契約又不深,怎么能感受得到她的魔力到底空成了什么地步!她已經(jīng)幾乎山窮水盡了!要不是那個家伙忽然出現(xiàn),她恐怕就得死在當場!”
就連他這個旁觀者,也有些不滿于我那種隱約幽怨的態(tài)度了。
弗蘭克的話,如同一擊重錘砸在我的耳膜上。我心里的那一點怨氣,此時再也維持不住,消散得無影無蹤。
“到底是發(fā)生什么事了!”
握住拳頭的手,指甲緊緊地陷入了肉里。
不知道為何,納蘭感覺鼻子微微有些發(fā)酸。她心中最為柔軟的那片所在,被觸動了。方才好不容易才維系住的情緒,再也維持不住——
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納蘭撲到了我的懷里,嗚咽著哭了起來。
“御主,她……她說……我……不是……東西……”
我的滿腔怒火,在這一剎那卻是再也發(fā)泄不出來,盡數(shù)化作了一個問號。
嗯嗯?
什么情況?
弗蘭克走過來,用最為簡短的話語復述了一下他和納蘭的遭遇。
如我所料,在我跌落鋼架的時候,納蘭第一時間便要撲下去。
然而就在她的腳即將離開鋼架的那一剎那,空氣突然變得凝重。
一道黑色的結(jié)界,悄然在鋼架的第五層成型,宛如流動的固體一般,宛轉(zhuǎn)流淌。
納蘭被阻擋住了。她的腳重重地踏在結(jié)界的底部,然而那流轉(zhuǎn)的黑光甚至未曾泛起一絲漣漪。
不僅如此,她的鞋子沾染到了黑光,
“小心!這是卡麗芬尼亞結(jié)界!一切碰到它的東西都會被融化!”
話音未落,納蘭便抽腳棄鞋,漂浮在了空中。
被她拋棄的鞋子,如同陷入淤泥一般,沉沒在了黑色的結(jié)界之中。
弗蘭克眼疾手快,放了兩張巴達克尼亞符紙在地上,踩在了上面。
兩張符紙如同拖鞋一般支撐著他,使得他不與黑色的結(jié)界接觸。
巴達克尼亞符咒所用的符紙,能夠隔絕一切邪魅魔法元素,這黑色的結(jié)界也不例外。
“我們被困住了!敵人一定是想要把你和你的御主分開,避免變數(shù)!”
弗蘭克大喊道。
然而他驚愕地發(fā)現(xiàn),納蘭的身周忽然放出了金色的魔法光輝!
剎那之間,一柄又一柄的利刃,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她的身后。
納蘭的手輕輕地舉起,然后狠狠地揮了下去——
【指令吟誦:萬劍絞殺】
金色的長劍,宛如排成陣仗的千軍萬馬一般,排山倒海地沖向了那漆黑的結(jié)界!
“別!”
慌亂之中,弗蘭克只來得及叫這么一句,下一刻,他的聲音就被不絕于耳的爆炸聲徹底淹沒了。
每一柄長劍,都是可以穿透結(jié)界,留在其中,并且爆炸的。
綿延不絕的爆炸余波,將黑色結(jié)界炸出了不少小洞。然而好不容易出現(xiàn)的一絲縫隙,卻是被黑色的結(jié)界如同液體流動般的實體再度修補。
看樣子,它似乎還有再生的功效!
納蘭冷哼一聲,微微頷首。
宛如感受到她的不悅一般,那金色的劍陣驟然變得如同暴風驟雨一般猛烈。
長劍不斷地在她身后生成,那種壓倒般的氣魄,終究是戰(zhàn)勝了黑色結(jié)界的再生速度。
有那么一剎那,納蘭驟然停手,抓住了在一旁膽戰(zhàn)心驚觀戰(zhàn)的弗蘭克。
低沉而快速的咒語,宛如連珠般次第從她口中飛出:
“chuquakanz freeze luqulawen!”
【指令吟誦:固化魔法】
頓時,淡月色的光輝覆蓋了她的身體表面。魔法的余波借助接觸而擴散,順便地覆蓋了弗蘭克。
察覺到她的意圖,弗蘭克嚇得大叫:
“等一下!啊!”
納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拽著弗蘭克從那轟鳴的爆炸當中飛了出去。
頂層的鋼架轟然倒塌,如同下雨般紛紛掉落。納蘭看準位置,跳到了低一層的鋼架上。
甫落地,她便跪倒在地,捂著小嘴咳嗽了一聲。
潔白無瑕的掌心里,濺上了些許淡藍色的血點。
那是使魔的血液,宛如寶石般的藍色。
靈基還未恢復的情況下,驟然吟誦如此高功率的魔法,即使對她而言,也是一種不小的負荷。
不動聲色地在衣袖上擦掉了手心的血跡,納蘭強行站起身來,查看弗蘭克的狀況。
后者驚慌失措地坐倒在鋼架上。他倒是沒什么消耗,只不過略微有些受驚罷了。
納蘭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提了起來。
“呼!”弗蘭克松了口氣,忍不住抱怨道:“下次這么做之前,麻煩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好嗎?”
納蘭未曾理會他的抱怨。她盯著弗蘭克的眼睛,說道:“我現(xiàn)在需要你的幫助,請你配合一下!”
話音未曾落下,她便從指尖彈出了一個金色的光點。
弗蘭克下意識地用手接住了它。剛剛接觸皮膚,它便猶如水乳交融般,融進了他的血肉中。
“哇,臨時的御主契約!你倒是夠信任我的!”
被迫中獎的弗蘭克露出了無奈的微笑。御主和使魔的魔法是通用的,也就是說,倘若他現(xiàn)在愿意的話,完全能夠無視距離地將納蘭的魔力盡數(shù)抽調(diào)為己用。
反之亦然,他也可以選擇將自己的魔力灌注給納蘭——當然這是因為他擁有已經(jīng)開發(fā)完全的魔術(shù)回路的緣故。像我這種魔術(shù)回路未曾開發(fā)的,便不能夠與納蘭如此方便地交換魔力。
交換魔力的決定權(quán)在御主手上,所以弗蘭克才會對納蘭如此驚訝。
“不過是時限兩個小時的臨時契約罷了,無須大驚小怪。我的御主仍然是Xxx?!?p> 納蘭平靜而嚴肅地說道。
事實上,她的心中,卻是經(jīng)過了幾番掙扎,才做下了這么個決定。
雖然簽訂這個契約可以讓她從弗蘭克那里借取魔力進行戰(zhàn)斗,但她也就相當于將性命交到了他的手上。
異術(shù)師可沒有什么法律和道德的約束——能夠取人性命,異術(shù)師通常是不會猶豫的,因為殺死其他的異術(shù)師之后,可以將對方的靈基略微吸收,以延長自身的魔術(shù)回路。
當然,僅限一小部分,非常非常低的一小部分。
不過,納蘭是一個例外。身為梅林制作的優(yōu)秀書之使魔,納蘭的魔術(shù)回路是可以百分百地被吸收的。
所以不少人在暗地里都是惡毒地稱呼她為經(jīng)驗書。
除了圣人之外,誰能夠路不拾遺?
弗蘭克不是圣人,所以,當他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他的眼中立刻露出了一絲貪婪的目光。
如若能夠吸收納蘭的魔術(shù)回路,他會走到哪一步?
恐怕,會立刻和他父親一樣,變成下位魔法使吧?
想到這一點,他的呼吸都是有些變得急促起來。
納蘭始終冷漠地看著他,仿佛絲毫不擔心他會反捅一刀。
她把忐忑藏在了心里——你是那個家伙的兒子,可不要丟了他的臉??!
弗蘭克的肩膀一陣顫抖,縱使納蘭那有些發(fā)冷的神色也不能讓他警醒。
貪欲一旦起來,便很難克制。他無法抵擋這份誘惑,終于是舉起了右手。
納蘭咬了咬牙。
她的生命,此刻就懸在這一線上了!
“啪!”
弗蘭克反手抽了自己一個清亮的耳光。
“走吧!”
他迅速地站起身,頭也不回地從鋼架上跳了下去,仿佛生怕再多看一眼,便會讓自己改變主意一樣。
納蘭松了口氣,跟在他后面跳了下去。
能成大氣候者,必不會拘于小節(jié)。
能夠吞下天地者,胸中必須納得下天地。
她隱隱約約地覺得,這個少年日后必然不會平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