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子昔感覺自己仿佛失去了重量一般,不斷地往上升,就像是夏日湖面上不斷升騰的霧氣。
這種觸不到實地的感覺讓她有些不安,正驚慌間,一個水珠模樣的東西從她鼻尖滑落,冰冰涼涼,感覺十分怪異。
顯然這不是一滴普通的水珠,而是一個類似水珠的透明球體,里面是一個小女孩端坐在一群僧人中間,認(rèn)真聽蓮花臺上的白眉老僧講經(jīng)的畫面。
她正在想這個小女孩怎么這么眼熟,又是一滴水珠滑落。
這一次小女孩似乎長高了一些,正站在了一座巍峨的高塔之上,指著腳下的熙熙攘攘的人群大聲說著什么,身后不遠(yuǎn)處一個眉清目秀的青衣少年則含笑看著她。
“璟哥哥!”唐子昔一眼便認(rèn)出了那個少年就是蘇璟,緊跟著便記起那次站在塔樓頂上,當(dāng)著蘇璟的面揚言要讓世間再無戰(zhàn)爭的遠(yuǎn)大理想。
想到這里她的嘴角浮起一絲難得的笑容,忽然有些懷念那個懵懂無知的自己。
很快,第三滴水珠又接踵而至。
這一次水珠里的世界沒有了其他人,只有一個少女獨自行走在山林中的畫面。不過很輕易可以看出,這個少女跟之前的小女孩是同一個人,少女的手上也多了一柄寒光四射的長劍。而四周的樹木山石間,隱約有人影攢動。
看到這里,唐子昔已經(jīng)隱隱猜到這些水珠是什么了。
傳說,人在徹底消失在世間之前,他一生中一些重要或者深刻的記憶跟經(jīng)歷,都會化作一顆顆記憶晶球被帶去不知名的地方。
果然,隨著越來越多的水珠從她跟前滑落,她熟悉的或者不熟悉的畫面一一出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她的心情也開始隨著這些畫面起伏不定。
可能是因為時間太久,抑或是經(jīng)歷太多的緣故,很多當(dāng)時讓她覺得氣憤難忍,或者感動不已的事情,現(xiàn)在看來居然都只是比其他的事情波動稍稍大上那么一些,遠(yuǎn)達(dá)不到讓她失態(tài)的地步。看到后來,她見到畫面里情緒失控的自己,居然有種想笑的感覺。
直到一個閃著淡淡紅光的記憶晶球出現(xiàn),她的神情終于開始漸漸變了,情緒也開始出現(xiàn)了大幅度的波動。
畫面里是一個巨大的山洞,里面的唐子昔正躺在地上,生死不知。而在她的不遠(yuǎn)處,李漁正跪在一個人跟前拼命往那人嘴里塞著什么。以她現(xiàn)在的眼力,自然一眼便看出那人已經(jīng)死得不能再死了。而李漁手中的東西她現(xiàn)在也認(rèn)識,正是傳聞中能起死回生的天蛛果。
她不禁好奇李漁舍得用天蛛果救的那個人是誰,可惜還沒等她看得更清楚一些,這顆記憶晶球已經(jīng)滑過,一顆新的記憶晶球出現(xiàn)在了眼前。
這一次,她只看了一眼便紅了臉,心中又是氣惱又是羞恥,恨不得立刻殺了那個輕薄之人。因為這一次的記憶晶球所記載的,正是李漁當(dāng)初替她解衣拔毒的場景。
好在記憶晶球的滑落速度極快,很快她便見到自己站在了氣勢恢宏的九環(huán)殿內(nèi)。身側(cè)與她并肩而立的,正是那個比女人還要美麗的夢澤。
看著縮頭縮腦的自己,唐子昔正有些忍俊不禁,眼角余光忽然瞥到夢澤身側(cè)的那根白玉柱旁邊,一頭白發(fā)的裂空正靜靜地看著她們??山阱氤叩亩司尤灰稽c都沒有察覺。這讓唐子昔后知后覺地驚出了一身冷汗。
就在記憶晶球再次消失在眼前的一瞬間,裂空對著她的背影虛抓了一下,一道淡淡的白色虛影從她身體里浮了出來,其面容長相,赫然便是刁璃。
唐子昔這一驚非同小可,拼命伸長了脖子想要再看一眼,可惜那顆記憶晶球早就落了下去不知所蹤。
她的腦子里一片混亂,連后面的記憶晶球都沒心思看了,滿心皆是被人窺探的恐懼。
就這樣不知道過了多久,忽然她的眼前一亮,一條銀光閃閃的河流出現(xiàn)在了前方,隱約可見河岸邊有個老嫗在打水。
她馬上壓下腦海中紛雜的念頭,打算先過去看個究竟,沒想到念頭方起,居然真的停止了上升的趨勢,轉(zhuǎn)而朝小河邊飛了過去。這讓她在驚喜之余又有些擔(dān)憂,不知道自己到了個什么樣的地方,又會遇見怎樣古怪的事情。
她輕輕地落在了河灘上,看著老嫗將手中的小碗伸進(jìn)小河中舀上滿滿一碗水,然后倒入身旁一個黑乎乎的陶罐中。
老嫗對她的到來卻似毫無察覺,依舊跪坐在河邊打水。
看了一會兒,唐子昔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
老嫗手中的小碗居然是青藤編織的,所有舀上來的河水還未離開河面就漏了下去,是以她舀了半天,陶罐幾乎還是空的。
唐子昔耐著性子又看了一會兒,終于忍不住了,走過去提醒道:“老婆婆,您這個碗不行?!?p> 老嫗似乎耳朵不太好,唐子昔叫了好幾聲都沒什么反應(yīng)。直到唐子昔將手搭在了她的胳膊上。
不過后果好像有些不太好,老嫗似乎受到了不小的驚嚇,手中的碗頓時沒拿住,直接掉在地上啪嗒一聲摔了個粉碎。
唐子昔驚呆了,看著腳邊的碎片半晌沒說出話來,她方才明明見到是一只青藤碗。
老嫗卻只是愣了一下,接著慢吞吞地從懷中又摸出了一只一模一樣的青藤碗,再次開始舀起河水來,從頭到尾都沒看她一眼。
這一次唐子昔不敢亂動了,默默地站了一會兒便打算四處去看看情況,就算找不到離開的方法,至少也知道這是個什么地方。
然而她剛轉(zhuǎn)過身,詭異的一幕便出現(xiàn)了。
本該在她身后的老嫗忽然出現(xiàn)在了她的正前方,依舊跪坐在河邊舀水,同樣的青藤碗,同樣的空陶罐,同樣的白發(fā)遮住了大半張臉。
她驚得一連后退了好幾步,忙回頭看去。如她所料,身后果然空空如也。
她想了想,這一次沒有貿(mào)然轉(zhuǎn)身,而是慢慢后退,一直退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直到老嫗的身影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才猛然轉(zhuǎn)身朝前跑。
然而她再一次失策了,小河跟老嫗再一次出現(xiàn)在了她的正前方。
這驚悚的一幕嚇得她差點尖叫出聲,接著反應(yīng)過來忙死死地捂住嘴。這地方太過古怪,天知道她的尖叫聲會引來什么東西。
老嫗的動作依舊緩慢而有規(guī)律,連腰彎下去的弧度幾乎都一模一樣。
看著老嫗的動作,唐子昔的腦子開始有些昏昏沉沉,眼神也漸漸變得呆滯,沒一會兒,居然開始一步步主動朝小河走去。
平靜無波的河面開始蕩起了陣陣波紋,一顆顆水珠模樣的記憶晶球從河面浮了起來,在空中緩緩旋轉(zhuǎn)著,似乎是在歡迎她的到來。
此時老嫗的動作終于停了下來,抬頭對著唐子昔的背影輕輕吹了一口氣。
唐子昔便加快速度朝小河走去,河水很快便到了她的膝蓋,緊接著又到了她的腰部……
老嫗看著即將被淹沒的少女,神情十分的激動,連青藤碗都有些握不住的樣子。忽地眼中一抹厲色閃過,手一揚,青藤碗便化作一道青光朝唐子昔激射而去。
“住手!”
就在此時,河對岸一道同樣的青光激射而至,與之前那道撞在了一起,兩兩消散于無形。河中只剩下一個腦袋在水面之上的唐子昔也停了下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老嫗滿是皺紋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古怪的笑意,看著河對岸的男子笑道:“怎么?你又后悔了?”
男子身穿一身墨綠色衣衫,身材清瘦,面容冷峻,與蘇璟倒有七八分相似。不過與蘇璟的冷漠孤傲不同的是,這位男子的氣質(zhì)顯得極為憂郁,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似乎藏著無盡的憂慮。
他冷冷地瞟了老嫗一眼,接著身影一晃已經(jīng)在原地消失,再出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到了河岸這邊,手上還抓著渾身濕漉漉的唐子昔。
老嫗也不阻止,任由他搶了過去,嘿嘿笑道:“別怪我沒提醒你,若不及時讓她在忘川中洗去過往,等時辰一過,倒霉的可不止是你我?!?p> “不用你提醒,我自有分寸?!蹦凶拥纳袂殛幊恋每膳?。
老嫗有些意外地輕咦了一聲,道:“不過是一個不合格的織夢者罷了,過不了多久這條忘川里便又會產(chǎn)生一個。我們又不是沒有時間,不過是多等上幾百年而已。你又何必為此損了自己的修為。你可別忘了,上一次你為了保住她,已經(jīng)被九黎壺抽走了一半的壽命。若是再來一次,恐怕……”
“我說了,不用你提醒!”男子忽然怒了,盯著老嫗一字一句地道,“萬事自有我來承擔(dān),牽連不到你青離仙子頭上?!?p> “行,算我多嘴了?!崩蠇灻腿灰荒_踢飛了陶罐,緊接著便見原地白光一閃,之前雞皮鶴發(fā)的老嫗已經(jīng)變成了一個清麗無雙的絕色佳人。
不過眼前的絕色佳人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白皙的皮膚透著淡淡的粉紅色,高聳的胸脯也劇烈地起伏著,顯然被男子的話氣得不輕。
男子沒有理她,只是將手放在唐子昔的頭頂,緩緩地抽出了一根黑色的細(xì)絲,然后將其拋入了河中,接著再次將手放在其頭頂,又開始抽下一根。
青離仙子偏頭盯著男子看了片刻,忽然怒氣全消,輕笑出聲道:“少禹,你該不會是真的對她有感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