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回家與活著

　　縱然有百般不愿，于歸思終是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至于陸涼？當(dāng)然是選擇跟著他一起走??！

　　這片荒原一片荒涼，自己走了一整天也僅僅找到了一顆枯樹，單憑自己一個人想要找到有人居住的地方別說找到猴年馬月，就是不吃不喝一直這么兩眼一抹黑找下去，半途可能就死在這里成為荒原中無人問津的一堆枯骨。

　　現(xiàn)在自己對這個世界還一無所知，于歸思是一個很好的突破口。

　　陸涼一邊走著路一邊試圖引氣入體，然而靈氣進(jìn)入身體之后完全不受她的控制全部自行流入了那個奇怪的漩渦。

　　看著漩渦明顯來者不拒的樣子陸涼擰起眉頭，倔脾氣一上來，也就不管不顧地繼續(xù)吸收周圍的天地靈氣，既然你這么能吸，那就吸個夠吧！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吸到什么時候！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怎么說話，好像不經(jīng)意達(dá)成了共識，兩個人都在默默地修煉，盡管修煉的進(jìn)度完全是云泥之別。

　　荒原地界之內(nèi)，天地靈氣雖不夠濃厚，但也足夠充裕。

　　兩天后的黃昏，終于得以望見遠(yuǎn)處地平線上的一個小小黑點——那是一個小鎮(zhèn)。

　　陸涼只是跟在于歸思的后面走路，其余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修煉上，直到某一腳踏過一條分界線，能感受到的天地靈氣頓時呈幾十倍地下降，陸涼才恍然，從原來已經(jīng)出了荒原了。

　　陸涼盯著腳下界限分明的土地陷入沉思。

　　有些不對勁??！

　　一般來說天地靈氣是基本恒定的，像陸涼曾經(jīng)生活過的第一世的修仙世界，天地靈氣的量遠(yuǎn)比荒原都濃厚得多，她在引氣入體時候也是花了一陣子才得以適應(yīng)巨大的心理落差，畢竟記憶之中，修煉是那樣水到渠成的事情，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努力許久卻毫無進(jìn)展。

　　——而現(xiàn)在，腳下兩塊土地界限分明，就這一點點的距離，仿佛云泥之別。

　　天地靈氣的量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非荒原地界的天地靈氣含量少得可憐，陸涼頓時有些同情這個世界的修士了……這么一點點可憐巴巴的天地靈氣，修個幾百年才能筑基吧？哦，不對，還可以去荒原嘛……

　　原本在遠(yuǎn)處樹下大石頭旁邊翹首以盼的婦人，竟是在瞬息之間已經(jīng)來到兩人身邊，而在此之前，于歸思如有所感地后退了幾步試圖要逃，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依然沒有任何反抗力地……被拎著耳朵提了起來。

　　陸涼抬頭有些驚愕地看著眼前正在發(fā)生的事情，暫且把心中的疑惑拋置一邊。

　　被拎著耳朵提起來的于歸思雙腳竟已經(jīng)離開了地面，像被抓住耳朵的兔子一樣不停地蹬腿，一雙手緊緊地抱緊婦人的胳膊，帶著哭腔淚水幾乎溢出眼眶，表情痛苦地喊道：“娘，娘……疼疼疼??！輕點兒……！”

　　娘？

　　陸涼挑眉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婦人。

　　頭發(fā)雖是盤作婦人模樣，臉上卻連一道皺紋也沒有，柳眉纖細(xì)如遠(yuǎn)山含黛，櫻唇不點而朱，身材窈窕不輸少女，看起來也就正當(dāng)雙十年華。

　　想來也是，既然于歸思已經(jīng)有筑基修為，那么眼前這位婦人——于歸思的母親修為應(yīng)該在筑基之上。

　　修仙者求長生不老之術(shù)，欲以身成就圣人之位與天地同壽，讓容顏永駐此等事情與之相比不過爾爾。

　　陸涼這番心里想著事情，那邊于歸思還在嗷嗷地放聲嚎叫，只見那婦人柳眉倒豎，美目一瞪立刻就讓于歸思偃旗息鼓，扁著嘴委屈巴巴卻也再不敢出聲了。

　　“你還敢給老娘回來？你個小兔崽子，竟然又偷偷溜出去，回去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婦人放下拎著于歸思耳朵的手，提高聲音開始訓(xùn)斥已經(jīng)開始試圖找個縫鉆起來的于歸思，女聲染上絲尖利，雖然沒有表現(xiàn)得很明顯，但目光在于歸思身上上上下下仔細(xì)檢查了一番，確認(rèn)沒有傷到哪里才悄悄地長舒一口氣。

　　陸涼在一旁看得真切，也沒有多說什么，扭頭裝作什么都不知道仔細(xì)琢磨起其他事情來，安靜地當(dāng)自己的布景板。踏過那條界限之后天氣似乎都變得更加宜人了，真神奇耶！

　　母親啊……真是一種偉大的存在。

　　等訓(xùn)斥完了自己家不聽話的小崽子，夏夭儀這才轉(zhuǎn)過身仔細(xì)觀察在一邊望天假裝自己不在的陸涼。

　　頭發(fā)稍微順得整齊一點，用個隨意撕下的布條簡單地挽起，但身上衣服已然臟兮兮的還破爛不堪；臉上黑一塊白一塊，簡直像個拼圖；鞋子磨破了露出腳趾，右腳一半的腳掌甚至都踩在地面上；腿部纏著一圈圈的傷布早就臟得不成樣子還散發(fā)著異味，松松垮垮的地方隱約可見焦黑的皮肉……

　　至于靈根，雖然她也確定眼前這個小女孩是有靈根的，但是她也竟然看不出來到底是什么屬性，以前也從未聽說過這種情況。

　　目光在陸涼腿上一頓，很快又抬眼正對上她的眸子，夏夭儀對陸涼挑起一邊眉毛，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陸涼?！?p>　　夏夭儀聽到回答微怔，想起了一個傳言……陸涼啊。難不成是那個陸家……

　　…………

　　于歸思家中。

　　打發(fā)于歸思繼續(xù)去燒些熱水來，夏夭儀伸手在木桶里攪了攪測試過溫度合適，這才回過頭來對陸涼招招手。

　　被夏夭儀強(qiáng)行壓著坐在一把椅子上的陸涼聞言跳下來——因為椅子太高了，落地的時候還稍微踉蹌了一下。

　　夏夭儀看得眉頭一皺，幾步走過去幫著陸涼穩(wěn)住身子除去衣物，拆傷布的時候有些遲疑地看了看陸涼，而回應(yīng)她的則是陸涼的一個溫和的笑容。

　　拆傷布的過程稍微有些困難，因為時間久了，傷口附近的皮肉已經(jīng)和傷布黏合在了一起，撥動的時候難免會牽扯到還未結(jié)痂開始愈合的傷口。

　　等到傷布全部揭開的時候，陸涼一口銀牙都快咬碎，結(jié)結(jié)實實出了一身冷汗。

　　夏夭儀看著眼前露出全貌的傷口默然。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樣的辦法，大半截腿部一片焦黑，有的地方翻著血紅的皮肉，鼓起的膿包大大小小遍布其間更顯得猙獰。

　　雖然聽傳聞?wù)f過陸家對于家族里的棄兒是怎么樣一個態(tài)度，之前權(quán)當(dāng)做是傳聞罷了，今日一見……對于一個孩子來說，這真的太……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在你聽到我回答的一瞬間我就知道了?！?p>　　陸涼臉色有些蒼白地擠出一個微笑來，痛感襲來好像要撕毀她的理智，盡管如此她還是努力地挺直腰桿，倔強(qiáng)地要與命運抗?fàn)幍降住?p>　　額間的汗水不斷順著下巴滑落在地。

　　“你……”夏夭儀一副驚訝的表情呆在原地，話在嘴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陸涼對她搖搖頭，轉(zhuǎn)身艱難地踩上矮凳，攀進(jìn)木桶里。

　　水平面漲起，滿桶的藥液晃動著拍打桶壁濺起水花。

　　“我回不去，也不打算回去，沒有意義?！?p>　　陸涼漸漸地矮下身子坐在桶中心，任棕色的藥液浸到全身。

　　她低下頭閉眼，聲音依然沙啞難聽，就像行將就木的老朽。

　　“……我現(xiàn)在只想活著，作為陸涼活著而已?！?p>　　……

　　陸家就位于荒原的一隅。

　　盡管荒原之中有數(shù)不盡的危險存在，可危險同時也等于機(jī)遇。

　　為了爭奪更多的修仙資源，東之國和西之國都鼓勵修行者去向荒原探索，進(jìn)行探索的時間久了，自然也發(fā)展出了超脫于兩個國家之外的勢力——世家。

　　世家既然敢在危機(jī)重重的荒原之中盤踞，自然是有足夠的實力的，陸家作為十世家中上四家的翹楚，更是如此。

　　因為這個世界本身修仙資源的匱乏，一點一滴都來之不易，在這種世家中，優(yōu)勝劣汰的殘酷規(guī)則不可避免，其中陸家在這點上的殘酷更為突出，沒有用的人就拋棄掉，把資源集中用來培養(yǎng)更有潛力的后輩——這是一個實力至上的世界。

　　……

　　陸暖望向不遠(yuǎn)處，夕陽下的建筑群重重疊疊盡顯一個大家族的威嚴(yán)，細(xì)看卻并不是僅僅一整個建筑，夯土筑的高臺層層壘起，而建筑物又建于高夯土臺之上，殿堂、居室、回廊、宗廟、浴室等等層層密布又高低錯落，形成了一組復(fù)雜壯觀的建筑群。

　　大屋頂?shù)慕ㄖ醇尤魏窝b飾顯得更加厚重莊嚴(yán)，與之相稱的長長臺基上行走的人無論是修士還是普通人都恍若螻蟻。

　　人聲喧鬧，在荒原中逐漸被風(fēng)吹散。

　　陸暖循著記憶繼續(xù)前行，朝著人煙稀少的地方走去。

　　陸家庇護(hù)的地方建起完善系統(tǒng)的城市，在這座名為“豐”的城市里，唯有這一個小小的角落讓陸暖感到安寧。

　　看著眼前熟悉的低矮房屋，屋上的茅草被近來日益猛烈的風(fēng)吹走了些，陸暖心里正想著過會兒就去尋些新的茅草來填補(bǔ)，只聽得屋中又傳來婦人的哭泣聲，擰了擰眉立馬推門走了進(jìn)去。

　　“母親，不要哭了?！?p>　　勉強(qiáng)點著用荒原中妖獸的油脂作燃料的油燈，屋內(nèi)大部分地方還是一片漆黑，陸暖的目光瞬間鎖定角落中掩面哭泣的婦人，本想像往常一樣安撫自己的母親，卻突然意識到有什么不對。

　　扭頭仔細(xì)一看，滿室狼藉。

　　“……母親?！标懪D(zhuǎn)回身搖動婦人的肩膀，久積疲勞之下眼里布滿血絲，聲音卻有些顫抖了：“母親，涼涼呢……？”

　　陸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這個場景。

　　昏暗中母親抬起頭，發(fā)絲散亂著，目光空洞，滿眼淚痕。

　　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淚痕還混著血跡，張口磕磕碰碰地說，“……沒了，沒了……啊哈哈沒了……”

　　陸暖的心如墜冰窖。竟然在他出去任務(wù)的時候，把涼涼給丟掉了……父親！

　　緊緊握著的手骨節(jié)咔咔作響，少年眼中蘊起仇恨的風(fēng)暴。

　　“唉……又晚了一步……”

　　黑暗中有人嘆息，身影瞬間隱去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