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辰將近,押送喬云雙的囚車在祥云路上繞了一圈,經(jīng)過浮騰客棧。
莫寒閑著無趣,偷偷將窗子打開一條縫隙往外看。
“爹!淮安!快看!這就是那妃子吧,都要被處死了,竟然還穿著盛裝紅衣?!?p> 莫淮安也扒著窗戶縫看了一眼,小心臟突突突的亂跳,她不理解這是什么感受,就是極其心慌,直到看不見囚車,這難受的感覺還是沒有消失。
莫青瞧了一眼自覺沒趣,正欲往回走,一只小手拉住莫青的衣角。
“爹,我想去?!?p> 莫青一怔,看向莫淮安,緊皺眉頭。
莫寒見狀,急忙道:“淮安聽話,這殺頭可沒什么好看的,等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們就去其他好玩兒的地方!我知道有家賣面具的店,可好玩兒啦!我們?nèi)ツ抢锖貌缓???p> 淮安不理睬,只是緊盯莫青的眼睛,小手篡緊,不知何處來的倔強。
她也不知為什么,總覺得前面有什么東西在吸引著自己,必須要去。
小手越攢越緊,眼神有些忐忑,她知道自己太任性,咬緊牙關(guān),怕爹和哥哥不喜歡她,再把她扔回去,可自己胸前就像有一根越扯越緊的繩子,要將她的心臟生生扯出來。
莫青:“不行,就在房里老實呆著?!?p> 莫淮安泄了氣,耷拉著腦袋,安靜的坐在凳子上,莫寒見她這般摸樣,嚇壞了,變著花樣的逗她開心,可莫淮安實在笑不出來。
莫青上完茅廁回來正巧碰見跑著過來的莫寒,就聽他一邊喘氣一邊講:“爹!淮安,淮安跑了!”
莫青眼睛一瞪,莫寒差點哭出來:“我想逗淮安開心,就說要玩捉迷藏,淮安說要找我,結(jié)果半天不來,我出來一看,就找不著淮安了!嗚啊啊啊啊啊——”
莫寒哭的上氣不接下氣,莫青只好安撫一下將他送回房里,自己出門去找莫淮安。
這小姑娘...
莫青想到莫淮安說想去看行刑,心想這孩子不會自己跑去看了吧!
店門緊緊閉著,莫青又回到房里,從窗戶翻了出去。剛走沒兩步,就看見莫淮安趴在房瓦上瑟瑟發(fā)抖,看著樓與樓之間的間隙犯愁。
莫青眉毛一橫,這膽大包天的丫頭竟然也從窗戶翻到頂上,得虧這客棧不大,就兩層,要不然掉下去非得把腦子摔壞才行。隨即將莫淮安拎小雞似的拎起來,啪啪打了幾下莫淮安的屁股,莫淮安扭頭一看是莫青,頓時紅了眼眶,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怎得這么不聽話?說了不讓看不讓看,被抓住了要被殺頭的!這可不是一般的犯人,皇上可是要來親自監(jiān)斬的,是下了令不許圍觀的。”
莫青摸不著頭腦,“我還是頭一次見這么想看殺頭的小丫頭子,這砍頭有什么好看的,嗯?”
莫淮安淚汪汪的看著莫青,兩只小手緊緊攥在一起,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勇士出征一般視死如歸的對莫青說:“爹,我,我心里難受的緊,我要跟過去,我自己一個人去,不會連累爹和哥哥的。”
莫青越來越摸不著頭腦,心中的疑惑也越來越強烈,這帶回家的可憐見的小女兒,竟脾氣也如此倔強。莫青突然想到昨天店里的人說,這妃子生產(chǎn)當日將自己的孩子送出了宮。
莫青盯著莫淮安良久,否定了這個猜測,那上春城離京城距離如此之遠,更何況帶著出宮的宮女當日便死了,一個剛出生的娃娃怎么能活?
看著莫淮安淚眼汪汪,莫青還是心軟了,“行了,我?guī)闳タ纯?,但是你要聽話。?p> 淮安一愣,欣喜若狂,隨即又十分擔憂。
莫青哼了一聲,有些驕傲的說:“你爹我武功高強,想發(fā)現(xiàn)我,就這些小兵們可不夠格兒!”
莫青掃了一眼前方兩旁的侍衛(wèi),“我們就從上面走?!?p> 行刑場,鄭毅一席明黃龍袍,威嚴莊重,現(xiàn)身刑場。
喬云雙面容消瘦蒼白,紅唇在臉上顯得格外違和,身上的華服云錦與鐵鏈和囚車格格不入。
祥云路上清清無人,街旁門窗禁閉,侍衛(wèi)立于兩側(cè)。
喬云雙淺笑,閉上眼睛。
一道影無聲閃過,在一處高房前,莫青將淮安抱起,低聲叮囑,“淮安,上去之后,一定要抱緊爹,萬不可發(fā)出聲響。我們看上一眼就走,聽見了嗎?”
淮安點頭,手死死抓住莫青衣襟。
莫青起身一躍,躍上房頂,彎腰前行,微微發(fā)功,如腳下生風,騰空而起,身如魅影,在樓頂間穿梭。
“看人砍頭可不是一件好玩兒的事,晚上做噩夢了可不要叫爹?!?p> 淮安將頭埋在頸中不說話。
莫青加快腳步,跨過深巷,在一座茶樓頂上停下,放下淮安,隱在后面。
茶樓前不遠是一個圓形廣場,廣場后方屹立一座巨大石墻,墻前是六節(jié)石梯,正中心凸起方形石臺,臺周均刻祥云圖案,臺心刻著一朵奇異的花,花周綿延枝蔓,詭異延展,匯于四角,四角均雕有鱗甲長龍,朝臺心方向,張開血盆大口,前浮玄珠。石龍后立有石柱,浮雕錯綜復(fù)雜,給人一種神秘感卻又感到壓抑。
噬冥臺。
莫青心中暗驚,這噬冥臺已有千百年的歷史,傳言噬冥臺下有噬冥珠,是仙家寶物,以鎮(zhèn)壓幽冥之氣,吞噬陰邪幽冥。小時候讀過的話本子里寫著噬冥珠內(nèi)封有惡鬼,一旦取出,便是世間大亂之日。不過到底是話本子,都不可信。
噬冥臺是皇家重大祭祀場所,平日里有武將輪流站守,閑雜人等都不得靠近,皇上竟要在這里行刑。
這方臺固然奇異,可莫淮安卻無暇顧忌,她被那一抹紅影所吸引了視線。
喬云雙跪在方臺中央,粗重的鐵鏈壓在身上,脊背確挺得筆直,面目鏗鏘,沒有絲毫的懼怕不安。
莫淮安總覺得這張臉她見過,她拼命的在自己的記憶中搜尋這張臉,卻怎么也找不到。
淮安不由得緊張起來,手心里直冒汗。
鄭毅坐在石墻前,手拿金龍杯,起身走到喬云雙面前。
“上好的金龍杯,上好的桃花釀?!?p> “朕讓你清洗干凈,穿的華貴,還讓你喝上一口桃花釀,讓你得體的走,雙兒可不要太感謝朕了?!?p> “桃花釀,是我家父家母最愛飲之物,臨走前替他們再嘗上一口,也算值了。”
鄭毅聞言將桃花釀從喬云雙頭上澆下,金龍杯摔在地上,發(fā)出清脆響聲,拋下令牌。
“未時到,斬?!?p> 懷貴人被壓上噬冥臺,斜跪在喬云雙旁邊,突的起身,想要全力掙脫,口中大喊:“不要,我不要被斬首!我不要被斬首?。≡┩鞯?,皇上——我是冤枉的??!皇上!”
“斬——”鄭毅陰沉著臉,沉聲道。
“皇上!皇上饒命吶!”
懷貴人涕泗橫流,絕望哭喊,看見劊子手,突然大笑起來,沖著鄭毅惡狠狠道:“啊哈哈哈哈哈——鄭毅!皇上!你就是個冷血的魔頭!后宮那些腌臜事你心里像明鏡一般,可你從未管過,死去的姐妹們會和我一樣,就算是做了鬼,在地獄,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的孩子,來一個我們掐死一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話未說完,劊子手大刀一揮,懷貴人身首異處,瞳孔睜大,死不瞑目。
懷貴人的血流到了喬云雙的腿邊,桃花釀順著臉流到嘴角。
“真難喝,和以往喝的味道都不同?!?p> “父親,母親,女兒馬上就可以和你們團聚了?!?p> 喬云雙抬頭,突然,瞳孔震顫。
視線望去,那是一個小小的人兒遠遠的站在房頂上。
淮安不自覺地站了起來,兩道視線相撞,就這么對視著,僅一秒,卻像過了萬年。
喬云雙笑了,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嘴角不停的顫抖,她對著淮安無聲吐出二字,遂眼前一黑。
鮮血涌出,灑在地上雕刻的石花之上。
莫淮安盯著那抹刺眼的紅,挪不開視線,她蹲下,捂住胸口,窒息,刺痛。
莫青見狀嚇了一跳,趕忙把她拉回來。
“你怎么就站出去了你這孩子!還好沒人發(fā)現(xiàn)?!?p> 她拉拉莫青衣袖,虛弱輕道:“爹,帶我回去吧。”
莫青見狀,以為她受了驚,慌忙將其抱在懷里,迅速離去。
噬冥臺上,兩具尸體已被處理干凈,卻并未打掃臺上的血跡。
“都退下,朕要一人在這兒坐坐。一個人都不準留下?!?p> 監(jiān)官們面面相覷,“皇上,三思……”
鄭毅不耐煩,冷眼掃過,監(jiān)官立刻閉了嘴。
“聒噪!”
監(jiān)官低頭噤言,直冒冷汗,逃也似的離開,官帽都差點掉下來。
噬冥臺上除了貼身侍衛(wèi)和公公,只剩下鄭毅一人,他快步走到冥花旁,指示身邊的兩位將血漫過整個石花,蹲下仔細端詳。
“奇了怪了?!?p> 鄭毅低喃,滿臉不解,雙眸緊盯眼前這朵以血為棱的石花,仿佛要將其望穿。
良久,鄭毅起身,悶悶離開。
石墻之上,一名黑衣男子注視著鄭毅的一舉一動,戲謔一笑。
待他看不見人影,飛身而下站在石臺上。
蒙面之下,雙瞳冷厲,深邃。
“真是自作聰明。”
抬頭看向莫青他們離開的方向,遂后隱入樓宇之間。
回到客棧,莫青下樓要了一壺茶和點心,回到屋里,莫淮安在床上縮成一團,臉色煞白,莫寒一臉擔憂坐在一旁。
“爹,淮安這是怎么了!你們真的去看行刑了?”
莫青走近,攤開被子蓋在淮安身上。
“能怎么著,還不是嚇著了?!?p> 莫寒憂心忡忡,“你看看,讓你不要去你偏去,不讓你去,那是有道理的呀,你看你現(xiàn)在嚇成這個樣子,怪誰呢?小小年紀,不能那么倔,以后,可一定要聽哥哥話,這樣……”
莫寒小嘴喋喋不休,翹著二郎腿,還一邊用手比劃著什么跟跳舞似的,莫青嘴角抽抽,仿佛看到了村里老婦人的樣子,突然有些害怕。
他兒子,是不是太娘了?
身為一個男子漢,要剛強!是時候加強對兒子的訓(xùn)練了,先從三個時辰的扎馬步開始吧,然后……
莫青邊想邊點頭,露出若有若無的淺笑,連看莫寒的眼神都變了。
莫淮安縮在被子里一聲不吭,“淮安啊,你不要嫌哥哥話多啰嗦啊,這個都是為了你好?!?p> “淮安啊,你不會生氣了吧,哎呀你不要生氣,其實你這樣是非常有個性的!”
莫寒對著淮安豎起大拇指,“我就喜歡你這種美麗善良大方而且有個性的小姑娘!”
莫青看了看他兒子,心中暗暗給莫寒的訓(xùn)練加大了強度。
莫寒感覺自己后背發(fā)涼,倒也沒多想,可他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日后的痛苦,竟是因為自己今天這一張嘴。若是早知道,那就是打死他也不會多說一個字兒。
“爹,對不起?!?p> 莫青大掌拍拍淮安的腦袋,“你沒事就好,睡一覺吧?!?p> 莫青看著閉上眼睛的莫淮安,陷入沉思,想起在行刑場的情景,又想起了店里人的雜談,接著又不斷地否定自己的猜想,心想這孩子可能真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只是有興趣想看一眼......莫青緊皺眉頭,任憑莫寒拉扯幾下也沒有反應(yīng)。
“爹!”
莫寒沖著莫青的耳朵大吼一聲,嚇得莫青好像魂兒飛出了七竅,半天才緩過來,伸手揪住莫寒的耳朵,一頓猛揍。
“你個小王八蛋,你他娘的是不是要嚇死你老子!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下午,祥云路又重回熱鬧景象。莫青帶著淮安和鼻青臉腫的莫寒出來逛街。
祥云路上人熙熙攘攘,大小商販連聲叫賣,還能看見著裝奇麗的異族人。
一陣芳香飄來。
莫淮安還沒回過來神,一副呆呆的樣子,莫青看向懷里的莫淮安,心想這孩子果然是被嚇得不輕,自責自己當時就像著了魔一般竟把一個孩子帶去看殺頭。
一陣香氣飄來,一個老人推著輪車,在小角落里賣桂花糕。
“淮安淮安,吃桂花糕嗎?”
莫淮安回過神,有些局促,“可…可以吃嗎?”
“說啥呢,當然可以了!爹快走!我們給淮安買桂花糕吃!”
莫寒拽著莫青到老人面前。
“一份桂花糕。”
老人手腳麻利,包好桂花糕遞給莫青。
桂花糕糯米軟孺,隱約可見桂花花瓣,散發(fā)出來的桂花香香氣逼人,讓人沉醉。
莫淮安眼睛放光,一口氣吃了三塊。
“爺爺,”淮安問,“您做的桂花糕這么好吃,為什么不去那邊呢?這里這么偏,沒人會來買桂花糕的?!?p> 老人撫須大笑,“可你這小家伙不是來了嗎?”
老人蓋上蒸蓋,繼續(xù)道:“聞得見香氣兒的人自然會來買我這老頭子的桂花糕?!?p> 又拿出一包桂花糕,塞到淮安懷里,“你這小姑娘我歡喜的緊,這一包就送給你了!”
莫青一行人連連道謝,到別處去了。
老人望著他們的背影,長嘆一口氣。
“京城之外皆是亂世,這中提心吊膽的日子什么時候是個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