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玥國初立之后,立下九州,將皇城定在中央,其名為胤,整個中土徹底統(tǒng)一,一切反對的聲音都在鐵騎下被磨滅,國勢日漸強盛,周遭小國紛紛臣服,每年進貢。
可近年來玥國卻頻發(fā)災(zāi)害,南北旱澇不休,顆粒無收,便是軍餉糧草都變得緊缺,加之國師汪越離去,雖然表面上仍一片安和,可私底下卻暗流涌動,人心惶惶,圖夏諸國的態(tài)度曖昧不清,北方更是人人口傳玥國氣數(shù)將盡。
這等情形之下,崇玉雖知民生疾苦,但仍卻不得不加收糧稅,以穩(wěn)軍心,安撫各方諸侯,即便是曾經(jīng)一起打下的江山,誰知道那些將軍王侯什么時候就會站在另一面旗下,畢竟誰都不想立于危墻之下。
建立一個國家很難,安守一個國家更難。
這已經(jīng)是不知道多少次,崇玉站在明華宮前,這些年來他在沒有見過方堇一面,這扇門也未曾打開過。
“陛下,咱們回去吧。”明妃將自己的貂裘披在崇玉身上,雖然已是初春,可晚上依舊天寒,她有些厭惡的看著那緊閉的明華宮,她就是不明白,為什么崇玉這般執(zhí)著于讓方堇繼承皇位,其他皇子就這么入不得眼嗎?
“走吧。”崇玉身子有些佝僂,這些年煩心事愈發(fā)的多,斑白的兩鬢讓這位九五之尊看起來越發(fā)蒼老。
忽聞吱呀一聲。
明華宮的門打開了。
一位身著白衫扎著發(fā)髻的男子緩步踏出,眉心一朵紫蓮若隱若現(xiàn),手里持拂塵,迎風(fēng)而立,這一夜胤州上空紫氣如龍,浩蕩三千里。
“逸安……你出來了?”崇玉一陣恍惚,這還是當初那個頑皮的兒子嗎?
方堇笑著搖頭道“貧道云逸子,非是太子逸安?!?p> “你當真不愿意繼承皇位?!背缬癯谅晢柕馈?p> “帝王百姓何異之有,百代繁華一朝都,誰非過客?到頭來不過白骨一具?!狈捷婪鲏m揮出一道紫光。
明妃只覺眼前紫華閃過,再看去,身前兩人哪里還是原來模樣,具成了白骨森森,嚇得她跌倒在地,連滾帶爬險些掉進一旁的水池中,又看到水池中倒映的自己,絕好容顏只余下空空骨架,頓時被嚇得暈厥的過去。
但崇玉到底是帝王,絲毫沒有被面前景象所震懾,皺眉道“圖夏諸國蠢蠢欲動,北方匈人更是毫不將我玥國放在眼中,逸安,你真要袖手旁觀,看著這大好河山分崩離析,陷入戰(zhàn)火不成?”
“天道自有定數(shù),貧道非是想袖手旁觀,奈何螳臂當車,徒勞罷了?!狈捷绹@息道。
“你是說我玥國當滅?”崇玉忽然笑了起來,他覺得可笑,螳臂當車在他看來是那些小國,是那些不知所謂的匈人才對,什么時候輪得到玥國。
“各州民不聊生,諸侯人心不穩(wěn),朝中流言蜚語,陛下怎么看?”方堇出言問道。
“殺。”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這玥國就是靠這個字打下來的,玉旗本就是一面殺旗,是數(shù)十萬鐵騎的血鑄就了今日的九州皇朝。
“好?!狈捷酪膊环瘩g,伸手一招,夜空中兩只白鶴落下,乖巧的立在兩人身前,方堇騎在鶴背上,做了個請的手勢。
兩人乘著白鶴直入云霄,崇玉目之所及,萬家燈火通明,胤州一如既往的繁華,親手鑄造的江山如畫,無論是誰想要奪去,他都不會坐以待斃。
“陛下你想殺,那便殺好了?!狈捷雷笫忠徽校Ю镒蠚獗M收掌中化作一道目不能視的耀眼光球,朝下方一指,無盡光華宛若箭矢落下,所到之處地陷山毀,帝都皇城頃刻間化作廢墟。
隨著白鶴越飛越高,那光華愈發(fā)密集,頻率越來越快,逐漸蔓延至整個胤州,乃至玥國的九州具在其中。
崇玉怒急攻心,目呲欲裂的吼道“你干什么?!”
“殺?!狈捷赖坏?,沒有絲毫收手的意思,不止九州中土,甚至圖夏諸國也被這光華毀于一旦,北方匈人亦難逃災(zāi)厄,良田成焦土,都城化廢墟,目之所及再無半點生機可言,什么諸侯帝王,什么鐵騎軍隊,翻手間作了飛灰。
崇玉久久不言,他對眼前的這一幕完全不能接受,不能理解,他心中的堅持和執(zhí)著,在這一刻出現(xiàn)了一道明顯的裂痕。
“陛下如果覺得殺就能解決一切,那么貧道就殺給陛下看,如此可好?”方堇言語淡然,好像只是捏死了一只螞蟻一樣微不足道。
“你是逸安?”崇玉失神的問道。
“我是云逸子?!狈捷乐噶酥该夹哪嵌渥仙徯χf道。
“沒有生靈,沒有家國,自然也沒有戰(zhàn)火,陛下大可一人稱帝,再無人與你爭奪,百年后山河依舊如畫,豈不美哉?”方堇回頭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崇玉,隨后一人一鶴朝著那皎潔的明月飛去。
崇玉剛想開口叫住方堇,喉嚨口像是堵了什么東西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拍了拍自己的身下的仙鶴,卻摸了個空,低頭看去身下哪里還有什么仙鶴,只是一截枯木罷了。
整個人頓時朝著下方落去,凌烈的罡風(fēng)刮在身上宛如凌遲一般。
“??!”崇玉騰的從床上坐起來,冷汗?jié)B透了衣襟,身子還在不住的發(fā)抖,夢中方堇那視生靈若草芥的眼神依舊深深的刻在他的腦海中,那根本不是人應(yīng)該有的眼神。
“陛下怎么了?”身旁的明妃嬌嗔的推了推崇玉。
崇玉轉(zhuǎn)過頭看了眼明妃,明明還是那般絕美,腦海里揮之不去的卻是森森白骨的模樣,恍惚間,躺在自己身邊的根本不是什么美人,分明就是一具白骨。
“滾!快給我滾!”崇玉恐極生怒,一把抽出床邊的劍指著明妃。
明妃被嚇得頭都不敢抬一下,面色慘白,連衣服都不敢拿,赤身裸體的就離開了,絲毫不敢逗留片刻,偌大的寢宮內(nèi)只余下了崇玉一人,握著寶劍的手還在不自禁的發(fā)抖。
明華宮,方堇站在宮前,望著刺目的朝陽伸了個懶腰,喃喃自語道“小殊現(xiàn)在在哪?師父現(xiàn)在又在哪?”
其實五年前,上清道書九華紫蓮經(jīng)方堇已經(jīng)修至第三卷,不僅僅是汪越那些年替他洗髓換骨,更是方堇悟性本就高,區(qū)區(qū)結(jié)丹此刻反手即成,不過至此他沒有在繼續(xù)修行,因為汪越留下的只有前三卷。
內(nèi)心深處,方堇不僅僅是想等蕭殊,更是忌憚汪越當初手中那道紫雷,他還沒有完全準備好面對那鋪天蓋地的萬頃雷劫。
方堇伸出手摸了摸額頭,最初修習(xí)時它還不過是一枚種子,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長出了三片蓮葉,雖然看上去稀稀落落的樣子,實則深種在神魂深處,不同于那些尋常武功秘籍需要苦修勤練,反倒是自發(fā)牽引著日精月華,滋養(yǎng)著神魂肉身,如果不刻意壓制,不出一年便會自行結(jié)丹。
若說六年前方堇還稱不上舉世無敵,那現(xiàn)在,除非瑜子涵仍在此界,不然無人可在其手上走出一合,此時方堇才徹底明白為什么汪越根本看不上此界的武學(xué),在上清道書面前,此界的武道宛如稚童學(xué)步。
不過隱隱約約之間,方堇心中莫名有一抹不安,這些年來自身修為越高不安感越強烈,就好像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登仙道,而是等著自己跳下去的深淵,如果師尊在的話,也許可以解惑,但現(xiàn)在……
崇玉跌跌撞撞的跑到明華宮前,連早朝都沒有去上,卻只見白鶴入云,再不見方堇身影,只余下半塊玉佩從天上掉落下來,摔得粉碎,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想來真是諷刺可笑。
崇玉跌坐在玉石階上,也不管地上露水寒涼,心中疲頹,半生戎馬換來的皇位,到頭卻是內(nèi)憂外患,本是家人,卻勾心斗角爭寵爭儲,本是兄弟,卻人心背離,偌大的皇朝,隨著汪越離開,齊相故去,好像只剩下了自己一個人在苦苦支撐。
當初舉兵到底是為了什么?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崇玉苦笑著,可真到了這一天,自己得到的還不如失去的多,莫不是手上沾了太多血腥,遭了因果報應(yīng)?
前朝帝王昏庸無道,荒淫無度,國衰民怨,引得四方戰(zhàn)火,就算自己不站出來,也會有另一個人站出來,哪朝不是屠百萬,成帝位,可轉(zhuǎn)念一想,到底是年紀大了,不復(fù)當初滿腔熱血,一人一刀,敢叫天子下龍椅的那股子匪氣,近幾年更是心力交瘁。
崇玉取出一個玉瓶,這曾是多少帝王求而不得的東西,汪越允他的一世之壽,倒出一粒,淡金色的丹藥散發(fā)著奇異的香味,便是呼吸一口這丹香都仿佛讓崇玉精神好了不少。
“一世之壽?哈哈,看來不要也罷,這皇帝,我當夠了?!?p> 崇玉走到池邊,將那瓶子倒置過來,一粒粒金丹紛紛落入水中,散作一道道淡金色的玄氣隨風(fēng)消散。
這種求而不得的丹藥被如此糟蹋,歷代帝王看到了,只怕是要把崇玉罵個狗血淋頭也難罷休,但在崇玉眼中,這一世之壽有何用,自己領(lǐng)兵打仗還行,起初還不覺的,可時間越長,越是如坐針氈,就如同汪越曾說,修行人自有修行苦,帝王亦是如此。
玥歷十六年十月,崇玉召各方諸侯入胤州,但凡有抗命者,殺無赦。
玥歷十六年十一月,崇玉親自接見了這些仍相信他的兄弟,一一斟酒。
玥歷十六年十二月,胤州皇城太安門前掛滿了頭顱,鮮血染紅了整面墻,染紅了滿地的霜雪,以亂臣賊子之名誅殺,重立八方諸侯。
次年,崇玉退位,年僅十二歲的崇越登基,原張齊靜丞相學(xué)生,現(xiàn)左丞相周易生任帝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