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歸否

　　仿佛張口就來，卻始終囫圇在腦子里怎么也想不起來，究竟是在何處聽說過……

　　林蘇青揣著滿肚子疑惑，心有余悸的挪動(dòng)著小步，提心吊膽的靠近那頭魁梧雄壯的猙。

　　他活了二十幾年，最出息的殺伐，也只不過是剖過幾條敲暈的活魚?，F(xiàn)下卻要他去宰殺一頭站起來比他還高出許多的巨獸……

　　……

　　突然，猙的一條尾巴尖兒好似動(dòng)了一動(dòng)，林蘇青心中一驚，正懷疑是否自己看花了眼時(shí)，只見猙的五條尾巴乍然開始甩動(dòng)，它醒了！

　　與此同時(shí)，猙的四肢逐漸站起，并試圖將腦袋從土壤里掙扎著拔出來！

　　林蘇青怛然失色，眼見著猙的脖子已經(jīng)拔出半截……倘若被它脫困，那么淪為果腹的就是他！

　　間不容發(fā)，林蘇青猛吸一口氣提在嗓子眼，疾奔上前撲跪在地，意欲拔出匕首。

　　一只手力道不足，便雙手并用。他竭盡全力，憋得臉紅脖粗。

　　幾乎在他剛一拔出匕首的同時(shí)，猙的頭也拔出了土壤，猛然張口朝他吃去！剎那間驚得他來不及思考，他下意識地側(cè)身一躲，旋即揮起匕首，一刀捅進(jìn)了猙的脖頸。

　　霎時(shí)，巨獸猙血流如注。

　　猙瀕死的悲鳴，仿佛是弱者在生命終結(jié)時(shí)，對這世間最后的控訴。這一刀，刺殺了猙獸，卻如同刺進(jìn)了他自己的喉嚨。使他全然沒了方才在二太子面前，逞口舌之快時(shí)的勇氣。

　　他原本就是懦弱的，只因心中還有一份爭強(qiáng)好勝的倔強(qiáng)，一直以來與他自小的懦弱爭斗著。譬如他有時(shí)候膽小得會因突然竄出的一只蟑螂而受到驚嚇，有時(shí)候卻也能勇敢地一個(gè)人趟過高山險(xiǎn)水，只為打賭掙個(gè)顏面。

　　而現(xiàn)在，對陌生世界的惶恐，面對突如其來的危險(xiǎn)，他始料未及，更令他措手不及。

　　生死一線時(shí)的頑命抗?fàn)?，和劫后余生的驚魂未定，心驚肉跳之余，他莫名地有些想哭。

　　又正是這一閃而過的想法，令他深深地感受到了自己難以啟齒的軟弱。他既悲哀于一向軟弱的自己，竟然被逼迫到如此勇敢。卻也感慨一向軟弱的自己，居然也能擁有如此勇敢的一面。

　　……

　　那伏在地上的猙此刻已無力掙扎，眸中兇狠的光亮也逐漸黯淡。

　　林蘇青忽然沒來由的有些同情起猙。甚至感覺猙就像曾經(jīng)的自己——在殘酷的環(huán)境里，為了溫飽與生存，不顧一切的自己。

　　……

　　曾經(jīng)的世界，人心爾虞我詐，暗藏斧影刀光?？杉幢闳绱?，當(dāng)感到身心交瘁，精疲力竭時(shí)，還可以躲進(jìn)自己的房間里，是哭也好，是喊也罷，至少有那樣一方能容他安心釋放的小天地。

　　然而這邊的世界，無疑是將弱肉強(qiáng)食的規(guī)則，擺在了朗朗乾坤之下，不容許一絲怯弱。倘若有一瞬間的破綻，有一須臾的踟躕，任人魚肉被開腸破肚的，或許就是自己。

　　他想回去，他現(xiàn)在就想回去，現(xiàn)在立刻馬上，刻不容緩，他歸心似箭。

　　……

　　猙的眸子就這樣死死地盯著他，令他緊張又害怕。狂跳的太陽穴和仿佛隨時(shí)要炸出胸膛的心臟，使得他更加慌張。

　　他心有余悸地探手去握緊匕首，努力咽了咽因干澀拉扯得疼痛的喉頭，牙關(guān)緊咬，一把抽出。

　　頃刻，猙的鮮血如溪水汩汩流淌，隨著血液緩緩浸入泥土，它眸中的最后一點(diǎn)余輝也逐漸散去。

　　怯懦，和鄙視自己怯懦的心情，在林蘇青的心中拉鋸著，竟遽然騰升出一陣無名的悲愴。

　　他牙根咬得筋脈暴突，蹙著眉頭將雙眸緊閉。終于狠下決心，朝著猙的咽喉又是一刀刺入，刀刃鋒利至極，一劃到底。

　　是了，也許今后的日子，便不得不刀口舔血，蒼莽一生。

　　假如回去……

　　還能回去嗎？

　　一想到此處，他鼻腔忽然涌上來陣陣酸澀，刺得眼睛滾燙滾燙的生疼。再度睜開時(shí)，不知何時(shí)已是淚眼婆娑。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一切卻是模糊又清晰。

　　他捧出猙的臟腑，于身旁堆砌成鮮紅的小丘。隨后又持起匕首，割開了它尚有余跳的心臟。

　　手漸漸不再顫抖了，好像不怕了，又好像是因?yàn)榻^望而麻木了。

　　思緒紛亂，愁腸百結(jié)，他抬起臂膀以袖子拭去眼角滑下的眼淚，心中竟是堅(jiān)毅了幾分。

　　仿佛方才的一場殊死頑斗，驅(qū)盡了他從小到大的軟弱。

　　也許，人唯有在遭逢大難之后，才能有幡然醒悟的煥然一新。

　　林蘇青在心中狠狠起誓，他不能死。不論天長日久，無論何年何月，他終要回去。

　　他擦干了淚痕，提起那把雙刃匕首，強(qiáng)忍著刺鼻作嘔的血腥味，緊皺著眉頭開始分解猙的尸骨。

　　即使仍然有些無法適應(yīng)，但他還是一邊堅(jiān)持著拆卸骨肉，一邊不停地告誡自己——事到如今，恐懼已經(jīng)于事無補(bǔ)，只能破釜沉舟。

　　從此刻起，往后必須無所畏懼，必須英勇果敢，必須一往無前。

　　若能搏得一線生機(jī)，他都要緊緊抓住。只要能活著，就算是做一頭走狗又何妨。

　　……

　　幾聲烏鴉啼叫，蒼涼地掠過殘陽。當(dāng)日暮西下，紅霞染透了半邊天際。林蘇青才從魁壯的猙身上，卸出最精華的幾塊腿肉。

　　他在附近尋了些木枝干柴，不敢走遠(yuǎn)了，除了害怕遠(yuǎn)處有危險(xiǎn)，同時(shí)也擔(dān)心有禿鷲，或食腐動(dòng)物趁他不在時(shí)糟蹋了猙肉。

　　這頓晚餐至關(guān)重要，是決定著他未來生死的關(guān)鍵。

　　可是眼下，他面臨著另外一件難事——這里沒有生火的工具。左右尋望之下，他只得依據(jù)書中看來的生存技巧，逐步照做。先在粗壯的枝干上鑿出一方小眼，而后在小眼中塞一些枯草，接著削尖一根棍子，杵在小眼之中，以鉆木取火。

　　書上記載得簡單易掌握，可實(shí)際操作起來，卻難得他滿頭大汗。

　　也不知鉆了有多久，那小眼中才冒出了一縷青煙。總算是有了火，他遂將火苗引去事先搭好的篝火堆里，火苗熄了數(shù)次，他只得重新再取，再引。

　　待一切終于按部就班弄好后，他已是精疲力竭，便灰頭土臉地守著熊熊大火，不敢有半分懈怠。然而猙肉尚未烤出什么起色，他自己卻先被大火烤得滿臉通紅。

　　靡靡的困倦忽然排山倒海般襲來，于混混沌沌之間，他聽見遠(yuǎn)遠(yuǎn)的……有窸窸窣窣的聲音隱隱約約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