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祭旗者除了起先跑路時逮的耿仲明嫡系,剩幾個則是整天介罵罵咧咧的明軍軍官,這幾位別看渾身上下捆滿了繩子,日常也被綁在暗無天日的船艙中,但只要有機會,鐵定得把亂兵十八輩祖宗罵個遍。
都是寧死不降的漢子,若給惜才之人看到可能會費盡心機將其招降至麾下,可惜王大人不這樣想,他又不是斯德哥爾摩患者,沒有唾面自干的興趣,再說手底下不缺人,也便一刀砍了拉倒。
一溜腦袋落地,場面血腥的很,卻也激起了亂兵的嗜血心理。
不過也真應了彭振國心中所想,這邊廂出征鬧出的動靜浩浩蕩蕩,到了真刀真槍干架之時,攻島戰(zhàn)事卻又呈現(xiàn)出虎頭蛇尾的景象—
祭旗完畢船隊開拔,緊趕慢趕終于在天亮之前趕到靈山島附近,為防巖山佬的人走脫,王軼除了親率大隊堵住其部停泊船只的港灣小碼頭,還派戰(zhàn)船游弋在島上山峰另一側(cè),著其擇機登陸,防止?jié)⑸⒑1I跑的滿島都是。
他心底清楚的很,就那點漁民屬性大于海盜屬性的烏合之眾,想給己方造成麻煩的幾率非常小。
隨即王大人領著集合起來的鳥銃兵與近戰(zhàn)甲士乘坐舢板登陸,一波打崩穿著破破爛爛的海盜們臨時組織起來的防線,緊接便是攆鴨子,除有部分逃入山中,余者都做了俘虜,至于隸屬他們的家眷,則在戰(zhàn)戰(zhàn)兢兢中等待著未知命運。
整場戰(zhàn)斗下來,海盜們連開船跑路的機會都沒有,給亂兵造成的傷亡更是沒超出個位數(shù)。
按明制靈山島南北長有九里多,東西寬二里半,島上有平頂山、前陽山、歪頭山,海拔最高處五百多米,靠大陸一側(cè)有狹長地帶可供人類居住生活,因為山峰較高,東側(cè)海風對西側(cè)海岸影響較小,海盜們的船只便盡數(shù)??吭谖鬟?。
說是小港灣,但容納船隊二十多條船還是綽綽有余,即便加上海盜們那些單桅風船、漁船也絲毫不顯擁擠,而這會兒,巖山佬同志正與手下兒郎們一起,被人圈在沙灘附近盤腿坐著,望著不遠處自家那十來條船愣神。
他心中倒沒什么悔不該當初做海盜之類的念頭,也沒覺著殺人越貨有什么不好,這世道,你不殺人,別人便殺你,而從當海盜那天起,他就已經(jīng)有了某一天身死燈滅的覺悟。
何況這會兒他還有些懵。
他不知道攻下自個老巢的是哪路好漢,看對方船隊中大量的戰(zhàn)船與火器配備應乃官軍水師無疑,可旁邊那群跟他們同樣做派被人圈起來的穿著明軍衣裝的俘虜又是咋回事?內(nèi)里有幾位一看便是當官的,都這會兒了還在端著架子。
官軍內(nèi)訌稀松平常,但內(nèi)訌到如此程度的,他還真沒聽說過。
再者,這群好漢爺并船只他從未見過,一準不是附近衛(wèi)所兵,那些人的主官他大都認識或者見過畫像,且?guī)讉€主要衛(wèi)所的船只早給傳說中的登州亂兵水師打光,這會兒仍在重建之中,可朝廷又不給錢,恢復起來遙遙無期。
按軍制,明軍衛(wèi)所百人應配船兩條,一衛(wèi)配船一百一十條左右,巡檢司有船兩條,可那都是老黃歷了,這年頭誰還這么實誠的按照實數(shù)配發(fā),別說當下,就嘉靖年間空額高的都能占到半數(shù),過去幾十年,又沒碰到什么勵精圖治改革弊端的中興之主,局面只會越來越崩壞。
巖山佬沒往海盜方面想,南直隸往北,登州府往南的海盜他心里多少有點數(shù),不說大都是跟自個差不多的小打小鬧者,即便船只數(shù)量上能超過他們,也決計配不齊這么多火器。再者配了也沒用,北地海盜們還是習慣跳幫肉搏,這些人可沒鄭芝龍的眼光與能耐,人這會兒都學著造西式大帆船了。
更別說幾乎人人都穿戴的盔甲,雖然內(nèi)里有不少藤甲在充數(shù),可能配得起這身行頭者,在官軍內(nèi)部都少有,至少他見過的衛(wèi)所兵已經(jīng)很少有人著甲了,最多主將家丁能享受到這待遇。
他最終認定,對方應出身官軍水師,不知緣何叛亂做上,逮拿了不少同僚并將自個老窩當成基地,如果僅是落腳,他們不可能派出大量搜索隊前往山間找尋逃散的海盜。
當然,這僅是猜測,準不準就不清楚了—某種程度來講,他猜的挺準,不過就是沒往登州亂兵身上考慮,他可是聽說那群人被數(shù)萬官軍圍的死死的,已經(jīng)是砧板上的肉了。
有幾條船直接靠到了木質(zhì)碼頭附近,正在用梯子往下放人,碼頭太小,其他船只只能用舢板來回輸送人員,還有幾只小船則跑到港灣外面,似乎在探查海底環(huán)境、測量水深,他們先前進來時沒這么麻煩,應該有人帶了路,直接從航道里進來的。
這更堅定了巖山佬的判斷,對方應是想要常駐,想想自家地盤轉(zhuǎn)瞬間成了他人所有,他就止不住一陣陣氣悶。
至于血海深仇一類的倒也談不上,對方死傷不多,他的死傷也寥寥無幾,更沒出現(xiàn)對待家眷不封刀的破事兒,要知道,他的女人跟女兒當下可就在不遠處。
有將領在眾人簇擁下向這邊行來,走進之后連話都懶得問,直接用手指點著巖山佬:“你,出列?!?p> 他有些郁悶的看向四周,正是這群鳥人的目光把他暴露,從被俘到現(xiàn)在,眾弟兄雖不敢交談以防惹怒對方給取了腦袋,可卻一直盯著他看,那人都不用旁人指點,一下便可看出誰是領頭人。
隨即他又面無表情的站起身,來到其人身邊,一個響頭磕下,然后直愣愣等待著問話。
“你是巖山佬?”王軼四下打量著,有些疑惑,看樣不是什么兇神惡煞之輩啊,常年跑海曬出的黝黑面龐搭配干瘦身材,活脫脫一副受氣小老頭模樣,能降服這群刀口舔血的桀驁不馴的海盜也算異數(shù)。
“回將軍話,正是?!睅r山佬回道,他沒怒不可遏抑或大喊大叫,平白讓人看不起。
“你自個交出來還是讓我的人動手?”王軼沒頭沒腦的問道。
“不勞將軍費心,俺曉得輕重,但請將軍能放過他們?!睅r山佬回道,指了指手下弟兄與家眷。
“你的弟兄全放了不可能,各位殺人越貨的事兒沒少干,總得找?guī)讉€罪大惡極者震懾旁人?!?p> “如此還是謝過將軍?!睅r山佬古怪的笑了下,你要真一個不殺兄弟還不甘心呢,隨即站起身:“財貨沒在村子里,都在船上呢,跟俺來吧,一會兒還得煩請行刑的弟兄把刀磨快點?!?p> 王軼笑了下,此人是個人精,知道自個不會放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