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雨的地面，都是濕漉漉的。
錢嬤嬤腳下沒注意，踩到水里，鞋子全濕了，她想起那日去找李儒慕時的場景，好似也是這樣的天，這條夾道，方向不同，那次是通往外面的方向，這次是會自己院子的方向。
不過不管哪個方向，其實(shí)都是送她向地獄的。
錢嬤嬤眼睛又濕潤了。
找了拐角的地方，扶著墻邊的刺槐甩甩鞋上的泥水。
這里是李蘅遠(yuǎn)院子的后墻，平日很少有人來，身后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嬤嬤，娘子打算留下您了嗎？”
聲音年輕甜美，錢嬤嬤卻全身的汗毛都豎起，額頭頓時出了一層冷汗。
“請?jiān)俳o我些時日，我一定會說服娘子把我留下來的?！?p> 那聲音發(fā)出低低的笑聲，在陰冷的樹蔭下，讓錢嬤嬤毛骨悚然。
接著那聲音道：“不是婢子不給嬤嬤機(jī)會，是嬤嬤自己要給自己機(jī)會，這些年的賬本都放在哪了？嬤嬤好似十分為難，不如交給婢子吧?！?p> 錢嬤嬤忙道：“早就告訴您老，賬本都燒了，娘子和李家人都看不到，您老放心?！?p> “您騙誰?。俊蹦锹曇舳溉婚g凌厲起來：“都燒了，廚子的賬本是怎么出來的？”
錢嬤嬤急于解釋：“娘子以為是我賣好給人，并不知道其中有賬目問題，這賬本不涉及到錢財(cái)，所以留著，不可能把人事的賬簿也燒了，您放心，只要是涉及到錢財(cái)?shù)?，全部燒毀了，這世上再不會有人知道我從娘子這邊拿了多少錢?！?p> “哼，你最好少?；?，趕緊把你手里的事情處理好，然后離開李家，若再出差池，您錢家的侄子，就別要命了?！?p> “我知，我知，絕對不會壞了您老人家的事的。”
錢嬤嬤連連說著好話，對那聲音表示出了極其的尊重和畏懼，說話的時候，她至始自終，頭都不敢回一下。
過了一會，聲音再沒有了。
錢嬤嬤才敢走出樹陰，放眼左右，除了方才與自己說話的窈窕身影走向夾道里，再沒人經(jīng)過。
錢嬤嬤擦了一把汗。
在月宿院之后，有一個一進(jìn)的小院子。
錢嬤嬤進(jìn)了院子，這是李蘅遠(yuǎn)賞她的單獨(dú)居住地，可此時，原本伺候她的下人，都已被奶娘調(diào)走了，留下來的都是奶娘監(jiān)視她的人，這里不再是溫暖的居所，成了牢獄。
錢嬤嬤見四個婆子正從她的正屋出來。
定是奶娘等不及，趁她不在，搜查她的屋子，要找賬本。
這也就難怪，她去見李蘅遠(yuǎn)，奶奶沒有派人跟著了，讓她放松警惕。
錢嬤嬤心中冷笑，那個老村婦，一輩子都沒斗過她，以為現(xiàn)在就能騎在她都上拉屎了？做夢去吧。
錢嬤嬤沒有跟四個人說話，摔著帕子徑自進(jìn)了屋里。
屋里果然有些凌亂，錢嬤嬤整理了一下，藏起來的四個花名冊被人找走了。
她恨恨的咬著牙，失去的東西越多，她在李蘅遠(yuǎn)那邊的勝算越少。
但是這些東西是肯定追不回來的了。
錢嬤嬤又無奈的整理房間。
簾子嘩啦一聲：“嬤嬤。”
是她曾經(jīng)照顧過的婢子來看她。
錢嬤嬤讓人進(jìn)來，問道：“你這個時候怎么來了？”外面有人監(jiān)視，現(xiàn)在誰跟她走得近，肯定會被奶娘記住。
當(dāng)然她不在意這些人真的好過與否，不過李蘅遠(yuǎn)還沒有跟外人說她的不是，她只是去養(yǎng)老，這些人來看她，好像她落魄一樣。
錢嬤嬤并沒有顯示出多高興，反而眉宇間露出一種疏離。
婢子道：“是錢大郎讓婢子過來傳話的，他不知道您怎么樣了，要見您。”
錢嬤嬤臉上不高興變成了擔(dān)憂，小婢子嘴里的大郎正是他的侄子，為了李蘅遠(yuǎn)她自梳成奴，是再不可能有孩子的了，侄子就是她的命根子。
錢嬤嬤抓住小婢子的手：“大郎在哪里？別人知不知道他找我？能帶進(jìn)來嗎？”
小婢子道：“錢大郎回過娘子身邊的人了，娘子好似沒阻止，不過大郎進(jìn)不來，得您去外院相見?！?p> 外院不是說話地方，而且奶娘的這些人，也不見得能讓她去外院。
錢嬤嬤想了一下道：“你去幫我回稟娘子身邊的桃子，就說我要逛一下園子，她會幫我跟娘子說的，然后再告訴大郎，我在橋上的風(fēng)也亭等他?！?p> 小婢子在錢大那里已經(jīng)得了錢，立即就去了。
過了一會錢嬤嬤走出房門，見沒人來攔，明白李蘅遠(yuǎn)已經(jīng)知道消息，這是放她去見人了。
她低著頭看路，去往后花園。
后院子的曲池上有一座石拱橋，橋上是三座疊在一起的畫樓。
錢嬤嬤回頭看來了，身后沒人跟來，她上了橋。
到了畫樓外，錢嬤嬤見到了在那里等著的侄子。
一個個子不高，富態(tài)白嫩的中年人。
“大郎，沒人跟著你來吧？”錢嬤嬤看著錢大身后問道
錢大不解的看著姑姑：“誰跟著我來？”
錢嬤嬤再次看向四周，這橋頭距離岸邊很遠(yuǎn)，又沒有遮擋物，若有人過來，她們可以看見。
錢嬤嬤緊緊抓住侄子的手道：“近日你少些出門，讓媳婦孩子也老老實(shí)實(shí)呆在院子里，姑姑這一關(guān)，還不知道過不過得去。”
錢大問道：“娘子為什么突然要將您送去養(yǎng)老??？是不是您做了什么事，得罪了娘子？”
李蘅遠(yuǎn)確實(shí)顧及著她的面子，就連她的侄子，也沒說。
李蘅遠(yuǎn)刀子嘴豆腐心，是個好人。
錢嬤嬤心里有一瞬間覺得對不起李蘅遠(yuǎn)，不過她已經(jīng)沒辦法回頭了。
“你就別問那么多了，聽姑姑的話，姑姑這輩子，就放不下你，好在娘子沒有連你一起送走，你以后要老實(shí)一點(diǎn)。”
錢大低聲說著別的事：“姑姑，小侄要請您幫忙辦一件事，外院有個叫小盈的丫頭，姑姑您把她送我吧?！?p> 小盈？聽著耳熟，錢嬤嬤倏然瞪大了眼睛，拳頭打著錢大的肩膀：“你真是作死啊，那個丫頭，娘子可是發(fā)過話要要的，是水晶給弄出去的，說不定什么時候娘子就會找回去，你老實(shí)點(diǎn)，不許動她?！?p> 錢大腦中想起的都是上午在外院見到的那個倩影，杏眼如波，唇紅齒白，可比他屋里那些粗婢好看多了。
他舔了舔嘴唇道：“萬一娘子想不起來呢？難道一直放在外面？”拉著錢嬤嬤的袖子哀求：“您在娘子面前是有臉面的，這一點(diǎn)事都辦不成？您就把她給侄子吧，放在外院，遲早也是給人的?！?p> 錢嬤嬤不愿意委屈侄子，也罷，低聲道：“我現(xiàn)在是沒辦法幫你跟娘子要人，你真喜歡，就這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