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光弘出去后,大殿外面的喊殺聲依舊持續(xù)著,并且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清晰強烈。宣碧瑤的哭聲開始重新在殿中響起,而剩下的人已經(jīng)找不到安慰她的方式,只是在她的哭聲中沉默地坐著。
過了小半個時辰,殿門再一次被打開,有士兵來稟報道:“衛(wèi)將軍親帥北軍已經(jīng)趕到了。此刻叛軍腹背受敵,很快就會被擊退,請您放心。”
宣碧梧的表情終于放松下來,身體卻虛晃了一下險些摔倒,好在宣碧瑤和宮人及時扶住了她。
那一日的叛亂終于以叛軍的失敗收場,在永壽殿的大門被完全打開的時候,我看到二哥從門外明亮的光線里走過來。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年輕時候的父親,挺拔的身影,堅毅的目光,僅僅只是站在那里就會讓我覺得安心。
二哥向宣碧梧報告了勝利的消息,以及此刻外面的情形。
宣碧梧的語氣卻甚是平靜:“將軍辛苦了。陛下呢?”
二哥答道:“陛下午后便可到達京師?!?p> 宣碧梧點了點頭,道:“外面的事就交給將軍了。”
二哥在退出去時,對我微微頷首。我對他露出一個微笑,目送他出去。
我回過頭時,就看到跪坐在一旁的清歡,正雙目直直地盯著二哥的背影,眼里還噙著淚,嘴角卻微微翹起。
我只看了一眼,就已經(jīng)明白,那是仰望心愛之人的眼神??梢韵胂?,如果你處于絕望的境地,隨時都會喪命,然后你心心念念的英雄就來了,如同所有英雄救美的故事一般,踏著霞光向你走來,拯救你于危難,這時若想不露出這樣的表情,實在很難。
宣碧梧看了清歡一眼,笑著道:“你的英雄終于來了?!?p> 原來,宣碧梧是想撮合二哥和這個少女。
清歡這才回過神來,羞惱得不知道該如何答言。
宣碧梧也沒有再說什么,看著坐在她身邊的兩個少女道:“碧瑤,你回去休息吧。清歡,外面亂糟糟的,看了讓人不舒服,好好在宮里陪著公主,明日再回家吧?!?p> 宣碧瑤和清歡走后,宣碧梧這才看著我,唇邊有一抹意味復雜的笑容:“你可以回去了?!?p> —**—***—**—
外面已經(jīng)恢復了應有的秩序,只是滿地都是黑紅的血漬,空氣中也滿是血腥之氣,偶爾還能遇到清理戰(zhàn)場的隊伍,看得人心情沉重。
剛走出宮門,我便問寒茵道:“清歡是誰家的女兒?”
寒茵答道:“五望族之一的陸家。”
我淡淡地道:“身份倒是不錯?!?p> 寒茵道:“她的身份可不只是如此,她是如今九卿之一的郎中令陸郅的女兒,御史大夫裴鉅的外孫女,還是已故的齊章大長公主的孫女,一個人的身上流著三族的血。”
如此金貴的身份,就意味著二哥如果娶了她,會有很多好處,而且如果她看上二哥,二哥就很難不娶。
我問道:“這門婚事,二哥答應了嗎?”
寒茵小聲道:“將軍早已經(jīng)答應了。只是陸姑娘還在祖母孝期內(nèi),只等明年孝期一過就要成婚了?!?p> 御史大夫身為副相可以制約丞相的力量,郎中令所轄郎衛(wèi)是帝王身邊最近的親衛(wèi),齊章大長公主的血脈又多少有和皇族聯(lián)姻的意義,所以云歸想要二哥娶陸清歡,二哥就沒有辦法拒絕。我不禁嘆息,云歸他真的要所有人都為他的帝王之路犧牲嗎?
我回到家,只覺得疲憊不堪。
每一次離開阜都,回來時都有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唯有孤竹送我的那張夢蝶還安靜地躺在琴臺上,告訴我那些舊的時光真的存在過。如今的這個房間比我之前住的要大了三倍不止,只覺得空蕩蕩的,爐中香煙悠然直上,填補這一室的虛空。
我走到琴臺旁,輕輕撥響了琴弦,琴音振響,那香煙似乎也被振得顫動了一下,裊裊地盤折著,和那琴音悠長的尾音一起縈繞開去。
我靜靜地站了很久才回過神來,吩咐寒茵道:“將琴收起來吧?!比缓筠D(zhuǎn)身向房間的另一側(cè)走去。
冷冷七弦,卻無知音。如今它放在這里,只會撩撥我的思緒,再也沒法安定我的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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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回到家里已經(jīng)是第二日早上。
我本想問問他和陸清歡的事,但又不知道怎樣開口。這件事情已經(jīng)決定了就不可能再有更改,他和董清淺終究只能錯過此生了。
沒想到二哥卻自己開了口:“和陸家的婚事,想必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p> 我點點頭,嘆息道:“站在這碧瓦朱甍、層樓疊榭的將軍府里,我只覺得無比荒涼。我們再一次走到了權(quán)力的塔尖,卻越來越不能左右自己的命運。”
二哥平靜地道:“我們享受了別人無法享受的權(quán)力和富貴,就要接受別人不必接受的規(guī)則和束縛。這個世界上的事總是公平的?!?p> 我忍不住道:“可我還是覺得遺憾。二哥你就甘心放棄清淺,然后和一個不愛的人度過一生嗎?”
二哥道:“我不會放棄清淺,可是以后只怕要委屈她了?!?p> 我有些驚訝:“你要納她為妾?”
二哥點頭,道:“當年,父親本是不愿意你嫁給身為太子的孟湜,因為不想招來先帝的忌憚,可是最后他還是同意了,因為他希望你可以幸福。父親他對你的愛和縱容,已經(jīng)超出了理智,而他對母親、大哥,還有對我的感情,永遠都不會脫離常規(guī)。我以前是有些怪他的,可是現(xiàn)在,我終于也體會到他的心情了。”
聽二哥突然說起這些往事,我不禁覺得心中悵然:“二哥,對不起……”
二哥搖頭,深深地看著我,目光里沒有傷感,只有愛憐:“父親他為了你不理智,最后反而沒能保護好你。可是我會學會他教給我的理智,好好地保護你,也保護清淺?!?p> 這一刻,我其實并沒有真的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而當我知道時,已是千帆過盡思往事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