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車簾閉著眼靠在車壁上,吩咐車夫繼續(xù)前行。像是沉在一片漆黑的湖水中,不想呼吸不想掙扎,只是無聲地向更深處沉下去。
也不知行了多久,只感覺車身猛地一晃。我睜開眼,就看到鄭光弘坐在了我的身邊。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移開了目光。
鄭光弘說:“我以為你會去接他出獄?!?p> 我沒有理會他,也沒有再抬眼看他??磥斫裉毂荛_護衛(wèi)悄悄出來是個錯誤。
過了一會兒,鄭光弘又道:“我以前以為你和平昌長公主一樣,該是像三月桃花一樣的明媚,卻竟然完全不同?!彼K于放棄了假惺惺的語氣,開始用“你”來稱呼我了。
三月桃花。不是沒有過那樣的明媚,只是在十四歲那年,雨打風吹,芳華凋零,那樣的我就已經死去了。
我漠然問道:“現在后悔了?”
鄭光弘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問道:“我很想知道你以前是什么樣子,也會真心地微笑嗎?”他的語氣像平常友人間的閑聊。
我有些厭惡他的喜怒無常,嘴角便不由自主帶上了嘲諷的笑容,道:“會的。但自從嫁給你之后就不會了。”
鄭光弘沒有生氣,依舊語氣平和地道:“當初我確實只是因為你是公主才想要娶你的,可是現在才覺得那時的決定是多么正確。我知道我做錯過一些事,但好在并沒有造成很壞的結果,若從現在開始彌補,可還來得及?”
他又開始打什么主意了呢?我瞟了他一眼,已經懶得回答了。
鄭光弘苦笑著道:“你什么時候也能像對宣逸一樣,對我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呢?我們可以不是夫妻,我知道這件事你根本就不愿意,是我強人所難了??墒且惠呑幽菢娱L,我們至少可以像朋友一樣相處吧?!?p> 我冷笑著道:“宣逸他已經死了,你就放過他吧,不用每一次都拿他出來讓別人心軟。那天你刺孤竹的那一劍,還指望我當做不知道嗎?以后大家相安無事,自求多福吧?!?p> 從孤竹手上的傷來看,必定是有人持劍當胸刺過來,孤竹迫不得已只能用手握住劍身。宮中高手雖多,但以孤竹的身手,還沒人可以當胸一劍,而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鄭光弘,只有他才能趁孤竹不備刺下那一劍,而那日他恰好在宮中當值。
我愉快地看著鄭光弘的表情慢慢僵下去,然后滿意地閉上眼靠在了車壁上。過了片刻,車身又是一陣晃動。再睜開眼時,身邊的人已經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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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第二日開始,我便稱身體不適,不斷找太醫(yī)到府中,每次為我診治完后,就讓他們去給孤竹看手上的傷。
孤竹也很配合,每一次都一言不發(fā)地聽憑太醫(yī)診治。之前我因為害怕宣碧梧還有后招,所以讓寒茵和孤竹說讓他住進將軍府,他也是這樣很配合地就答應了,甚至沒有表示出一點猶豫。我知道,他只是不想讓我覺得愧疚,不想讓我覺得有所虧欠。
但是,醫(yī)術最好的幾位太醫(yī)都找過了,卻沒有一個人說治得好。我懷疑他們其實只是不想治,所以反復地請他們來,但他們依舊只是很無奈地告訴我他們無能為力。
我對太醫(yī)徹底失望,于是改變了策略,讓常康去各地求訪名醫(yī),只要肯來,不管能不能治好,一律給予豐厚的獎賞。
我已經不再顧及所謂的名聲,但很快我就發(fā)現,人們對于同一個流言的興趣并不長久,一旦廣泛流傳之后,就會很快被新的流言替代。這個時候我才明白,皇室貴族的荒唐風流從來不會有人認真計較,那只是一種無傷大雅的缺點,而我這個半路子的公主不懂而已。
府中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些醫(yī)者,卻依舊沒有人能治好孤竹的手,或許他們只是來騙賞銀的,但只要有人來總是好的,可是人來了一波又一波,依舊沒有任何結果。
我終于意識到,很多事情其實還是無能為力的,我以為作為公主,我至少擁有請?zhí)t(yī)的特權和花不完的銀錢,但命運不會因為我成了公主,就對我特別照顧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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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一直被各種事情纏身,到了端午節(jié)那日我才去看望董清淺。
我見到她的時候,她就站在門口,身子半倚在門框上,微笑著說:“長樂,你來了?!?p> 初夏的午后已經有點悶熱,董清淺穿著輕薄的淺碧色紗裙,那紗裙被風吹得貼著身體,露出略微凸起的小腹。她本就皮膚白皙,此刻卻更甚從前,像這個時節(jié)初開的梔子花,晶瑩剔透,閃動著微微的光澤。
我的心頓時咯噔一下。未婚而有孕,就算二哥娶了她,別人該如何看她?
董清淺神色自然,笑著引我進去。一進門就看到桌上地上擺了很多東西,都是各種過節(jié)的食物用品,想必是二哥讓人送來的。
我道:“二哥他……怎么說?”
董清淺示意婢女下去,然后道:“他還不知道。他已經幾個月不曾來過這里了。”
我本想問她有什么打算,又想到她又能做什么呢,終究還是看二哥。我沉默了片刻,道:“我會告訴他的。”我能做的也只有這個了,我沒有辦法給她其他的承諾,甚至說不出更多安慰她的話。
董清淺坐在我的對面,環(huán)視了一眼地上的東西:“長樂,你不用擔心我,現在這樣就很好了,我覺得很幸福。即使搬進那個深宅大院里,也沒辦法與他朝夕相處,還要面對他的妻子,我倒寧愿一個人待在這里,安安靜靜地?!?p> 我忍不住道:“清淺,你要相信他,也相信我?!?p> “嗯,我相信?!彼琅f笑著。
看著董清淺臉上一直不曾淡去半分的笑容,心中不禁暗暗一嘆。
我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她點頭:“記得。你那日穿著男裝,當時嚇了一跳,但后來想起來,又覺得十分颯爽好看。”
“那日騎馬經過城南河堤外的柳樹林,我忍不住勒馬停了下來,看著那些尚未發(fā)芽的柳樹,想象著春天到來柳絲隨風輕揚的場景。后來我見到你時,腦海中便立刻想起了那片柳樹林。那時候覺得你是柔弱的,像柳絲一般,但現在想來,柳絲雖細卻遭狂風而不折,恰恰是最堅強的?!蔽铱粗?,輕笑著道,“清淺,你要一直都這樣笑下去?!?p> 她將手輕輕地放在小腹上,微笑著說:“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