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忘塵谷進(jìn)入西川國境內(nèi)的時候,正是山明水秀的孟春時節(jié)。西川的四周都是綿延的山川,中間是富饒肥沃的盆地,當(dāng)我們看完懸崖飛瀑、峽谷高山之后,終于見到了那顆綴于沃土上的明珠——國都錦城,傳說中四季花開如錦的地方。
進(jìn)城后,孤竹便帶我去了城北一家小的酒樓。樓的名字十分雅致,叫“醉夢”,走進(jìn)去卻感覺有些陳舊,但并不顯得破敗,一切都舊得恰到好處,有種古樸的韻味。
此時還是上午,已經(jīng)有好幾個客人了。來招呼我們的是個女子,一身黛綠的長裙,安靜地坐在柜臺旁邊,看到我們進(jìn)來,她站起來對我們一笑:“客官里邊請。”那笑容溫和,卻像醉人的陳釀。
不待我們開口,只見那個女子叫來店中的伙計,指著墻上一排寫著菜名的牌子點了幾下,吩咐道:“再加一壺‘醉夢’,給兩位客官送到三樓去?!蔽乙苫蟮乜粗轮瘛K麑ξ乙恍?,帶我向三樓走去。
不多時,剛才的那個女子也走上樓來。孤竹對她道:“四年不見,這些菜醉娘都還記得?!?p> 原來他們是認(rèn)識的。
“四年了么?我一向不太記日子,原來都這么久了?!彼哌^來,在我們旁邊坐下。這時,酒已經(jīng)被送了上來,她便替我們斟酒,順便也給自己倒了一杯。
孤竹輕嗅酒香,贊道:“醉娘的酒還是這么好?!?p> 醉娘聽完他的話,卻對著我一舉杯:“可是,孤竹身邊卻多了個年輕的姑娘?!?p> 我解釋道:“老板娘誤會了,我們只是結(jié)伴同行?!?p> 她的眼低垂了一下,語聲微微拖長:“哦?結(jié)伴同行啊?!彼龥]有繼續(xù)追問,轉(zhuǎn)而盈著笑意對我和孤竹道,“今日醉娘做東,二位請慢用。”言罷,她飲了那杯酒便轉(zhuǎn)身下樓而去。
我拉拉孤竹的衣袖,小聲問他:“她也不來和你敘敘舊,是不是不高興了?不會是你的舊情人吧?”
孤竹淡定地將衣袖拉回來,笑著問我:“咦?才一杯就醉了?”
我撇撇嘴,不說算了。
孤竹執(zhí)一杯酒倚窗站著,目光落在窗外的景色上。良久,聽他道:“往事莫沉吟。身閑時序好,且登臨。”他的臉色沉寂,聲音里帶著一絲倦意。
我想他此刻要說的應(yīng)是剩下的兩句,便斟了一杯酒走到窗前,緩聲道:“舊游無處不堪尋。無尋處,惟有少年心?!?p> 他沉默著,半晌露出一個淺笑,對我舉了舉杯,然后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一刻我突然很想知道,少年時代的他有著什么樣的故事,什么樣的微笑,什么樣的情懷。
我們牽著馬走在街上時,孤竹才對我道:“我認(rèn)識醉娘時,她還只是個二八年華的女孩子。后來夫君病逝,她便獨自一人苦苦支撐起這‘醉夢’的百年招牌。一晃,竟然快六年了?!?p> 我回頭,只能看到那個女子朦朧的身影,和在風(fēng)中飄搖的酒幡。
我們一邊走,便聽孤竹道:“長樂,住的地方我已經(jīng)安排好了??茨愫芟矚g這里,肯定是要多住一段時間的吧。醉娘正好在城西有所小院子暫時不用,環(huán)境好又十分安靜?!?p> 我故作沉痛地嘆了口氣:“本來還想著自己出來歷練一下。如今孤竹什么事都替我安排好了,日后我要是一個人出來可怎么辦???”
他笑著垂眸作揖:“姑娘日后若要出游,在下必定相陪。如此可好?”
看他故作正經(jīng)的樣子,我忍不住笑起來。
這一刻,他將那句話說成了一個玩笑,我也就只當(dāng)他說的是玩笑,并沒有放在心上,而很多年以后,當(dāng)我回想起他的這句話時,才發(fā)現(xiàn)他將這句玩笑貫徹成了諾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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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錦城逗留了很久,白日四處走走,傍晚就去醉娘那里吃晚飯,日子過得悠閑愜意。西川僅次于楚國、姜國的繁華給予這座城市的,卻是一種安撫人心的寧靜平和,拋卻浮華和喧囂,舒緩而安詳,就像醉娘醉人的笑容,和醉夢酒夢幻般的芳香。
最后一次走在西川的街道上,我腦中想的還是剛才醉娘眸底一閃而逝的那抹哀傷。也不知是為了這別離,還是為了我身后的這個男子。
我心不在焉地走著,差點撞到從對面走來的一個人??删驮谖蚁胍汩_的時候,那人忽然移開,轉(zhuǎn)瞬間一把泛著紅光的劍便指向了我的頸間。那劍意冰冷,仿佛將時空都凍結(jié)了。想逃,腳下卻如同生了根。
另一道白色劍光在身側(cè)亮起,在那紅色的劍離我只剩毫厘時將其挑開。握劍的人,竟然是孤竹。但是,他走在我身后幾步,再快也來不及,頃刻間對方的劍就在我的肩頭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頓時染紅了素白的衣衫。
孤竹將我護(hù)在身后,我從他的身側(cè)向前看去,只見面前立著一個執(zhí)劍的男子,穿著一身藏青色,額前碎發(fā)垂下看不清雙眼,只能看見抿起的唇角和消瘦的下顎。
是誰想要殺我?孟歷還是姜國的人?那一刻,我腦中想的竟然全都是這些。
我伸手捂住傷口,只覺得頭暈?zāi)垦?,眼前黑影幢幢。在我暈倒之前,模糊地聽到孤竹帶著驚懼的聲音:“長樂!”